夜漏三更,万籁俱寂。
玄镜司东偏院的书房仍亮着一豆灯火。
萧决端坐案前,墨笔悬于纸上,指尖微微发颤。
他已连轴批阅三日要案,眼底泛着青黑,可神志却异常清明——正因如此,才更觉惊心。
就在方才,他落笔抄录一道边关急报时,笔锋忽地一顿,继而自行划下两个字:“开汤”。
不是“开封”、不是“开拔”,而是“开汤”。
他盯着那两字,脊背骤然窜起一股寒意。
这两个字毫无来由,却仿佛早已刻进骨血,熟稔得令人心悸。
就像有人在他耳边低语,温柔又执拗地提醒:该开汤了。
他猛地掷笔,袖口扫过砚台边缘,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不可能。
他向来警觉如鹰,怎会无意识写下此等诡异之语?
更何况,“开汤”二字,在朝中早已是禁忌。
那是二十年前祖父案发前最后一道御膳呈报中的暗语,据传与“安神香政”有关——一项被永世封禁的、以香引梦、控人神智的秘术。
他闭目凝神,试图回溯这几日记忆。
一切如常,饮食有专人查验,居所日夜巡防,连茶水都由亲信亲手烹煮。
可越是滴水不漏,越显蹊跷。
片刻后,陈梦医悄然入室,披着斗篷,神色凝重。
他未多言,只依次取走萧决枕芯残絮、衣领线头、昨夜未尽的茶盏,最后目光落在其左手袖口内衬。
他轻轻刮下一层极薄蜡膜,置于小铜炉上焙烤。
刹那间,一缕幽香逸出——焦杏微甜,尾调却透着蜜糖烧灼的腻腥。
陈梦医脸色骤变:“是‘梦香’。”
“虽未深入经脉,但已侵扰潜意识。都督近日是否常觉耳畔有声?或梦中反复见火光?”
萧决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每夜子时,似有人轻唤‘启灶’……我以为是倦极生幻。”
“非幻。”陈梦医沉声道,“此香以秘法炼制,借呼吸入体,先扰梦境,再篡意志。若持续三月,执权者将不自觉推行‘安神旧政’——那可是能令百官沉溺虚梦、忘却忠奸的邪术!”
萧决冷笑,眸光如刃:“难怪最近几道奏议,我竟觉得‘休兵养民’颇为可取……原来不是我想的,是它在替我想。”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苏晏清立于檐下,玄色风帽遮去半面,唯有一双眼睛在雪光映照下清亮如星。
她不知何时到来,却已听完全部。
她步入屋内,未看陈梦医,只望向萧决。
那一瞬,她启用心觉——那是自幼随祖父习得的秘传之术,能以味觉为引,窥见人心深处的情绪痕迹。
在她的感知中,萧决周身的气息本应如寒铁般冷冽坚固,此刻却隐隐浮动着一丝浊气。
而在“滋味图谱”的命宫位上,一道细若游丝的灰线正悄然缠绕,如同藤蔓绞心,缓慢收紧。
她指尖微冷。
连萧决都被魇了。
北境连日报火光,香匣生菌,朝中“味媒”尚未清除,如今连最清醒的人也开始动摇。
她不能再等。
翌日清晨,膳政司后院马厩已备好车马。
阿麦正在捆扎行囊,动作利落却难掩担忧。
她不懂那些香啊梦啊的玄机
“把‘镇魇香囊’放他贴身内袋。”苏晏清低声吩咐,“不可离身。”
阿麦点头:“陈大人配的‘雪底红梅’粉和苦梅木屑都装好了,说能压住邪香。”
“还有这个。”苏晏清取出一只青瓷小罐,倒出些许暗红粉末,混入一只素胎茶壶,“最后一点‘残甘蜜’里的梅核碾的,每日一次,随茶饮下。痛感会让他清醒。”
“可……都督真要一起去吗?”阿麦迟疑。
话音刚落,院门口便传来沉重步伐。
萧决大步而来,玄袍凛然,肩甲未卸,腰间佩刀依旧。
他目光直锁苏晏清:“我随你去。”
她摇头:“你不明白。你已被‘梦香’侵体,心神不稳。若途中失控,说出不该说的话,或是做出悖逆之举,不仅害己,更会连累全盘计划。”
“所以你就打算把我锁在京中,任我在这座满是香气的牢笼里慢慢腐烂?”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你以为我不知这宅院处处被人动过手脚?连我的茶,都有人敢换三次配方。”
他逼近一步,目光灼灼:“你要怕我失控,就用‘五味汤’灌我,用香桩锁我,用药逼我清醒。但别让我留在这里。”
风拂过庭院,吹动两人衣袂。
苏晏清静静看着他。
那一刻,她看见的不只是那个铁面无情的玄镜司都督,更是曾彻夜守在她府外、只为确保她安全归来的男人;是唯一能在她讲述“滋味人心”时,不笑她疯魔反而追问逻辑之人。
她终是缓缓颔首。
当夜,她独坐灯下,取出一本残旧册子——《炊政手札》。
这是祖父留下的唯一遗物,记载历代御膳规制与秘法,页页泛黄,边角磨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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