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清沉睡已满十二个时辰。
窗外风雪止歇,天地间一片死寂,唯有屋檐滴水声断续敲打青石阶,如同倒数着她残存的心跳。
床榻之上,她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唇色如纸,面若寒霜,胸前起伏轻不可见,仿佛一缕游丝悬于生死之间。
心脉仅余一线搏动,在体内缓缓挣扎,像极了即将熄灭的灶膛里最后一星余烬。
萧决坐在床沿,一动未动。
他右掌始终贴在她心口,掌心滚烫,指节泛白,额角青筋暴起,冷汗顺着鬓边滑落。
玄镜司秘法“引息归脉”早已逆运三周天,将自身精气一丝丝渡入她经络,替她压住那股因“契心自生”而反噬的狂乱契力。
可这并非正道之术,强行借命续命,稍有不慎便会双亡。
他的脸色也渐渐泛出灰白,眸光却依旧如刀锋般锐利,扫视四周,不容丝毫异动。
阿承痛立于门侧,声音低哑:“她再醒,必用‘契心自生’……那一日,她不能动,不能言,意识虽开,躯体如枯木。若此时遭袭,只需一根银针,便可取她性命。”
萧决没回头,只从喉间挤出一句:“有我在,谁敢近她三步。”
话音落下,空气似凝。
他不是在宣誓,是在宣告——谁若踏进一步,便是与整个玄镜司为敌,便是与他萧决不死不休。
外头脚步渐近,沉重而迟缓。
灶断魂拄着铁拐而来,老迈身躯佝偻如枯树根,掌心那道金纹已然焦黑溃烂,边缘翻卷发紫,显然是强行催动旧契所致。
他走到祭台前,双膝重重跪地,一声闷响震起尘灰。
“当年我为活命,叛离传味使,献图投敌,害三村断火,百姓冻饿而亡。”他嗓音沙哑,字字带血,“我苟活四十载,夜夜梦中皆闻哭声。如今,我不求赎罪,只求以残命换一契新生——让我为‘心灶盟’燃第一把无烛之火。”
说罢,他抽出腰间短刃,毫不犹豫割开手腕,鲜血汩汩流入“断匙鼎”中。
鼎身微震,裂痕深处蓝光一闪,竟浮现出一道从未录入《共生契录》的命脉轨迹——虚影游走,如雾如烟,却清晰可辨:北州边陲,荒村孤户,一名被遗弃的孤儿蜷缩灶旁,为病重老母拾柴煮粥。
那孩子天生无味,尝不出咸淡,分不清香臭,却被邻里讥笑为“废人”。
可他日日坚持,哪怕手冻裂、脚生疮,也不曾停过一日炊事。
就在此时,味烬童蹲在鼎边,默默拾起炭条,在地上画出七手相挽之形,稚嫩的声音轻轻响起:“爷爷说,火要大家一起烧……一个人点不亮,七个人拉着手,就能烧穿冬天。”
苏晏清在昏睡中似有所感。
她指尖忽然微动,睫毛轻颤,仿佛灵魂深处某根弦被拨动。
下一瞬——
她猛然睁眼!
双瞳清明如洗,不见迷惘,不见虚弱,只有决绝如刃的意志。
她甚至未及坐起,便以心神锁定那道无主命脉,口中低语,声如祷言:
“我以残命为契,许你承味之权——你非传人,亦非血脉,亦可点火。”
话音落,血自她七窍缓缓渗出,尤以眼角与鼻翼最甚,滴滴坠入衣襟,染成暗红。
这是“契心自生”的真正代价——每一次缔结无锁之契,皆是以心脉为薪,焚尽自我,点燃他人。
刹那间,北州地底轰然一震!
一口废弃百年、早已封灶的老锅,骤然迸发出赤金火焰,冲天而起,照亮雪原!
火光中,那孤儿惊坐而起,手中粗陶碗落地碎裂,泪水汹涌而出——
“娘……我尝到了……饭香……是暖的……”
他掌心浮现金纹,与阿承灰如出一辙,却又略有不同——那是未经传承、不受拘束的新生之契,是“心灶盟”真正的开端。
千里之外,七十二城中无数灶台同时轻颤,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根本性的转变。
有人抬头望天,莫名落泪;有人下意识摸向灶膛,发现冷灰之下竟有余温。
契约不再由血脉垄断,不再靠牺牲维系。
它开始生长于人心远处,萌芽于凡人烟火之中。
而苏晏清,在完成这一契的瞬间,身体猛地一软,双眼失焦,呼吸骤停。
萧决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前,将她抱入怀中。
她的身子轻得吓人,像一片被风吹透的叶子,唇色惨白如雪,心脉跳动几不可闻,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他眼神骤暗,抱着她转身走向内室,步伐沉稳却不免急促。
床榻之上,他小心翼翼将她放下,目光扫过她脸上未干的血迹,手指微微颤抖,却仍强自克制。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寒玉枕——通体温润,触之生寒,乃玄镜司镇阁至宝,专用于护持将陨之魂。
轻轻置于她头下,寒气缓缓渗入,竟让那几乎停滞的心跳,极其微弱地,又跳了一下。
苏晏清话音落,便再度昏厥。
意识如断线纸鸢,坠入无边暗渊,唯有心口一缕微光不灭,似风中残火,倔强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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