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打在灰烬守的睫毛上,他的手在雪地上划出玄镜司标记后,便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瘫在第七口灶边。
铁匙还攥在掌心,锈迹蹭得掌纹里都是褐色,却被他握得死紧,指节泛着青白。
萧决听见响动时正在草棚外。
他转身看见老卒蜷缩的身影,喉间突然发紧——这是第三次见灰烬守咳血了,前两次他还能抹一把嘴继续添柴,这次却连抬眼的力气都没了。
萧...大人。灰烬守的声音像破风箱,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半天。
他抬起手,铁匙在雪光里泛着钝钝的光,接...接稳了。
萧决单膝跪在雪地里,掌心托住那只枯瘦的手。
铁匙落进他掌心时,带着灰烬守体温的余温,锈迹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这才看清匙柄上的刻痕,二字被磨得几乎看不出,但当年御膳房总领的印记还在,是朵变形的云纹——和苏晏清祖父那本《鼎鼐录》里画的一模一样。
三十六灶...已燃。灰烬守的拇指蹭过铁匙,像在摸老战友的肩,接下来...要建千灶...万人传。
火...不能只靠一个人烧。他浑浊的眼珠转向草棚方向,苏晏清的身影在布帘后晃动,她若...再入渊...
我在。萧决打断他,声音低得像压着块石头。
他想起昨夜苏晏清对着空处递粥的模样,想起她揉面时指节的茧,和从前在御膳房试菜时一模一样——她忘了自己是谁,可火记得,味记得,连这把老卒的铁匙都记得。
灰烬守笑了,血沫从嘴角渗出来,在雪地上洇开小红花:我信你...不会让她...一个人走。
他的手垂下去时,萧决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他把铁匙贴在额头上,雪水顺着鬓角流进衣领,冷得刺骨,可掌心的铁匙却烫得像块炭。
他对着老卒跪直身子,额头触到雪地的瞬间,听见草棚里传来陶碗落地的轻响——是苏晏清又在给不存在的人盛饭了。
我带她来,他对着灰烬守逐渐僵硬的脸说,也带她回家。
村口突然传来孩子们的欢呼。
萧决抬头,看见雪炊妪拄着拐杖站在石堆前。
她虽盲,却能精准摸到每块石头的位置,枯瘦的手指在石缝间敲了敲,便指挥着村民:再往左半寸,那方石的火气旺。几个半大的娃子跟着她学,拾了松枝往石灶里塞,有个小丫头被烟呛得直咳嗽,却还举着柴禾喊:阿婆,我吹得够不够?
雪炊妪摸过丫头被冻红的脸,指尖沾了点灶灰,给她点在鼻尖,吹火要像哄娃娃,急不得。她摸索着划亮火折子,引着松枝噼啪作响。
第一簇火苗蹿起来时,全村人都跪了下去。
老人抹着眼泪,妇人把怀里的娃举得高高,连最调皮的小子都屏住了呼吸。
灶藏使站在人群后面,炭笔在树皮上沙沙作响。
他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笑出了声:老东西,你看明白了么?他对着空气说,火从来不在宫里,不在渊底,在这些冻红的手心里,在这些愿意蹲下来吹火的人眼里。
萧决把灰烬守的尸体轻轻放平,用草席盖上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回头一看,陈照雪正站在草棚外,白衣上落满雪,却不像从前那样泛着冷光。
她怀里抱着个水晶瓶,瓶口凝着霜花,见萧决望过来,便抬了抬下巴:我要见她。
草棚里,苏晏清正蹲在土灶前添柴。
她的动作机械得像提线木偶,添两把柴,就抬头看一眼墙角——那里什么都没有,可她的眼神软得像春雪。
陈照雪站在门口看了会儿,突然开口:你以心火育地火,我便以寒霜护你心脉。
苏晏清被声音惊到,转头时撞翻了身边的陶盆。
陈照雪快步上前扶住她,却被她腕间的温度烫了一下——那温度高得反常,像块烧红的炭。
她皱眉取出水晶瓶,冰晶顺着瓶口溢出,在掌心凝成半透明的护盾,轻轻覆在苏晏清心口。
这是我最后一点寒霜之力。陈照雪的指尖在护盾上抚过,冰晶泛着幽蓝的光,从前我总觉得,冷能让人清醒。
现在才明白...有些火,值得用命去护。她抬头时,眼眶里有细碎的光,你烧得太猛,我怕你燃尽了。
苏晏清望着她,眼神慢慢有了焦距。
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陈照雪的手背——不是从前的疏离,而是温温的,像在确认什么。
陈照雪忽然笑了,那笑里没有从前的冷硬,倒像春冰初融:我不再求寂灭了。她说,只愿这火...烧得久一点。
她转身离开时,雪地里的脚印不再是利落的直线,倒有些踉跄。
萧决望着她的背影融入风雪,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站在玄镜司地牢里,眼里的冰比雪还冷。
原来有些心,真的能被一把火捂化。
阿清。
地脉童的声音从村外传来。
这哑女不知何时换了身红棉袄,发辫上系着个小火把形状的绒球,正站在村口朝这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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