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守冰的竹杖在雪地上点出细碎的响。
他听见身后有棉靴碾过积雪的轻响,骨针悬在冰壁上方的手顿了顿——是那个总带着饭香的姑娘,他闻得出,是灶火熏染在衣料里的暖。
三百二十一人。他开口时,喉间像含着碎冰,孤光村三十七年里,冻死在雪夜的,饿死在春荒的,还有那年山洪卷走的七十二口......骨针落下,在张氏·阿牛旁补上一道刻痕,血珠顺着指节滴在冰上,很快凝成暗红的冰晶,我眼盲,但记着每个名字。
苏晏清的指尖触到冰壁时,寒气顺着经络往骨头里钻。
她本是来取地火引的,可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刻痕,忽然被三个字钉住——苏氏·婉娘。
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她的姓氏,可二字像一根细针,扎得她太阳穴发涨。
她想不起这是谁,想不起是否在旧族谱里见过,甚至想不起自己为何会为这两个字鼻尖发酸。
这名字......她的指尖颤抖着抚过冰纹,刻得比旁的深。
光守冰的盲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泛着青白的眼。二十年前有个外乡女人,背着个襁褓在村口讨火。他的骨针停在苏氏·婉娘上方,她说要煮口热粥给孩子,可灶里的火刚灭。
我给她引了地火,她却不肯走,说要替我刻完最后十个名字再上路。他的手指摩挲着冰壁,后来雪暴提前,她......
苏晏清的指甲掐进掌心。
有滚烫的东西从眼眶涌出来,她却不知道为谁哭。
她按在冰上的手渗出血珠,顺着刻痕蜿蜒,像给苏氏·婉娘描了道红边。
冰壁突然泛起微光。
三百二十一个名字次第亮起,如星子坠入寒潭。
光守冰的盲眼剧烈颤动,他伸出结着血痂的手,触到那片光,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他们在动......在笑......
苏晏清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冰壁。
她望着那些闪烁的名字,忽然明白祖父说过的味能传情——原来最浓的情,是刻在冰里的名字,是雪下的骨,是活人的记挂。
阿姐!
灶亡郎之妹的哭喊撞碎了冰壁前的静。
少女抱着口缺了沿的铁锅冲进冰窟,发梢结着冰碴,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火又灭了!
我点了七次,它还是......她抬头看见苏晏清,忽然跪下来,铁锅砸在雪地上,求你,让我哥尝口热饭吧!
他走的时候,锅里的粥才熬到半熟......
苏晏清弯腰拾起铁锅。
锅底还沾着陈米的碎粒,锅沿有道月牙形的缺口——是被冻裂的。
她想起昨夜在灶房,少女蹲在雪地里,用冻红的手拢着将熄的火,嘴里念叨哥说灶灭了家就没了。
跟我来。她将铁锅揣进怀里,往村口的忆味灶走。
忆味灶是苏晏清用冰链围起的灶膛,此刻正煮着全村凑来的麦米。
少女的铁锅被放进去时,地火地蹿高,火星子溅在铁锅缺口上,像在补那道月牙。
要加把野葱。少女突然说,声音发颤,我哥最爱野葱的香,他说......他说等开春了,要挖一筐给我熬葱油粥......
苏晏清往锅里撒了把野葱。
葱香混着麦香腾起时,少女突然捂住嘴。
她颤抖着舀起一勺饭,吹了吹,送到嘴边——
她突然号啕大哭,碗摔在雪地上,你袖口破了!
去年冬天我要给你补,你说灶还没暖,补什么衣裳......她跪在地上,捧着碎碗里的饭,现在灶暖了,你回来让我补好不好?
地火突然发出的爆响。
苏晏清看见锅底的赤纹顺着冰链蔓延,像无数红线扎进雪地,最后在光守冰刻的冰壁上,灶氏·阿郎四个字突然泛起金光——那是少女的哥哥,此刻成了地火里的一根薪柴。
他在说饭香了苏晏清蹲下来,替少女擦掉脸上的泪,他说,妹妹的手最巧,补的衣裳最暖。
少女猛地抬头,泪眼里映着灶火: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味能传情。苏晏清摸了摸她的头,你煮的饭里,全是想对他说的话。
三十里外的雪雾突然散了。
陈照雪站在村口,看着那团越烧越旺的忆味灶,手中的寒镜不再结霜。
她记得方才在高崖上,镜中渗出的水落在老灶上时,火苗窜起的模样——像极了父亲临终前,用烧焦的铜匙舀给她的那口热汤。
阿清。她踩着积雪走过去,冰袖扫过雪地,没再留下冰晶,我有样东西,想放进灶里。
苏晏清转身时,看见她掌心躺着枚铜匙。
匙柄被烧得漆黑,匙面却擦得发亮,能照见两人的影子。
我爹是寒镜使。陈照雪的手指抚过铜匙上的刻痕,他说寒镜该照见人心的凉,可最后那夜,他用这把匙给我煮了碗热粥。她将铜匙轻轻放进灶里,照雪,冷太久的人,会忘了暖是什么滋味
地火裹住铜匙的瞬间,陈照雪的指尖腾起一道冰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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