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与青铜灯盏的光晕在略显沉闷的空气中摇曳，将偌大的工坊映照得光影斑驳，诡谲不定。
身着统一粗布短褐的人们各自躬身在自己固定的位置上忙碌着，动作整齐划一，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精准。
他们神色麻木，眼神空洞，即便乔月和辛符走进来，也没有任何人抬眼望一下，仿佛只是会呼吸、会动的工具。
乔月假意对生产流程表现出新奇，仔细“验货”，这里摸摸粗糙的陶罐，那里看看堆积的原料。
除了辛符在一旁殷勤介绍、吹嘘外，那些劳作的工人们除了维持着机械重复的动作，对外界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就像被抽走了灵魂，只余下被操控的躯壳。
“辛公子，你们这作坊的工人……倒是训练有素得紧啊？”乔月状似随意地开口，目光扫过那些麻木的面孔，“怎么除了手上的活儿，头也不会抬似的？他们能看到我们，听到我们说话吗？”
辛符嘿嘿一笑，带着几分隐秘的得意，压低声音道：“公子好眼力！不瞒您说，这些啊，大多都是巫冠门那边‘特别处理’过送来的工人。除了按指令做事、按时吃饭睡觉，别的啥也不干，啥也不想，好用得很！”
“特别处理？”乔月心下一凛，面上却笑呵呵地，仿佛只是好奇，“莫非是……被下了什么听话的蛊虫？我可是听说南疆东越那边，有种什么‘听话蛊’的玩意儿，能让人只听命于下蛊之人……”
辛符脸上得意之色更浓，几乎要脱口而出：“其实我们巫冠门就是东……”
话到嘴边，他猛地警觉，硬生生刹住，左右警惕地看了看，连忙岔开话题，干笑道：“公子说笑了，哪有什么蛊虫，就是规矩严、管教得好！您看这成色，这产量，绝对一流！公子您要多少，我们这作坊就能给您生产多少！”
“哦？听辛公子的意思，货源很充足？没有其他生产的地方了？”乔月故作惊讶，“皇长孙最近查得那么严，就剩你们这一处还能有如此规模？”
辛符此刻已被乔月营造的“大主顾”形象和之前的“仗义”冲昏了头，加之炫耀之心作祟，竟也少了些防备，带着几分卖弄道：“不瞒公子，其他几处明面上的场子，确实被那皇长孙给端了不少！但咱们这儿不一样！这可是在瑞王的庄园里头！瑞王您知道吧？陛下的嫡亲皇兄！他的产业，谁敢轻易来查？您放心，要货，管够！”
瑞王？！
乔月暗自心惊。
乾帝的嫡亲哥哥，在朝中地位尊崇，虽无实权却影响力不小的瑞王姜擎！
他的京城庄园，竟然成了炼制“欢乐水”的魔窟！
他是知情者？还是被蒙在鼓里，被手下人利用？亦或是……他本身也涉足其中？
乔月一边心念电转，面上不动声色地跟着辛符走进里面更大的一个房间。
只见里面蒸馏器具林立，各种奇奇怪怪的原料堆积如山，角落里更是整整齐齐码放着一箱箱封装好的成品。
空气里那股甜腻腐朽的气味几乎浓得化不开，熏得人头晕。
乔月假意继续查看，一边不经意地询问，暗中却将庄园的大致布局、明哨暗岗的位置与换班规律、以及囤放成品的关键仓库等细节都询问个七七八八。
“辛公子，这货确实是好货，”乔月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商人的精明与忧虑，“不过，假如，我说假如啊，我花大价钱买下这么多，回头皇长孙那边禁令更严，风声更紧，我这货砸手里了可怎么办？”
“哈哈哈！”辛符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得意地拍了拍胸脯，“公子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绝对不可能！您别看着现在皇长孙上蹿下跳，到处禁这毁那，陛下和三皇子他们可都在上头看着呢！”
“说，由着他闹，正好看看他到底有多少人马，多大能耐！等时机一到，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皇长孙连同他那些不知死活的手下，一网打尽！到时候，这生意，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乔月听得心中骇然！
原来如此！
姜天辰回京后雷厉风行地查禁“欢乐水”，乾帝表面上的放任不管，其背后竟藏着如此深沉冷酷的算计！
竟是打着引蛇出洞、要将姜天辰及其势力连根拔起的主意！
这帝王心术，何其凉薄！
为了维护现有的、哪怕已是腐朽的秩序，竟不惜纵容毒害蔓延，以此作为清除潜在威胁的陷阱！
乔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但她迅速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堆起豪爽的笑容，将身上一沓银票“啪”地拍在旁边的木箱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有辛公子这话，我就放心了！这些银票先当作定金！不够的我回头立刻让人送来！”
她下午在赌坊用五百两本金，凭借“运气”和一点小手段，竟足足赢了近两千两。
这厚厚一叠银票，颇具视觉冲击力。
辛符看着那叠银票，眼睛都直了，脸上笑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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