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她眼中的怜惜太过明显,赵宇宸忽然转头望了过来。他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轻轻一眨,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丝探究,就这般直直地看向苏蓁。
。。。
赵宇宸的性命,停在了二十八岁。
先皇本就憋着劲要收拾赵家。大晋皇室到了后期,早没了半分开国时的锐气,朝堂上下满是“各扫门前雪”的颓唐——没人琢磨着强兵富民,只一门心思防着权臣、压着世家。就像萧承煜私下说的,苏家这般夹着尾巴做人都被视作“潜在威胁”,赵家那等不肯低头的性子,自然成了先皇必除的“心腹大患”。
偏赶上突厥叩关,边境告急。赵家领了兵符,赵博亲自披甲上阵。这位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军,最终却在黄沙里折了戟,全军覆没在雁门关外。那年除夕,赵宇宸在汴京城里守着空荡荡的世子府等父亲,等来的只有一口盖着白布的棺木。可赵博的死,只是个开始。出殡那日,定京百姓自发沿街跪送,哭声响彻整条长街——这份民心,在皇室眼里,比叛军的刀枪更扎眼。
没等丧期过,一道圣旨就递到了赵家:命赵宇宸袭父职,即刻领兵驰援。
赵宇宸不是第一次上战场。赵家的骨血里就带着沙场的天赋,他少年时随父出征,单骑追敌的模样早让突厥人记在了心里。可他比谁都清楚,父亲死得蹊跷,这道圣旨,分明是把他往鬼门关里推。
他还是接了。跨上战马再出汴京城时,满城百姓夹道相送,他却没回头。后来的事,记史书上写得简略——“赵世子兵败,为流矢所中,殁于阵前”。决战那日,他的战马被友军暗中下了药,冲锋时突然失蹄,将他摔在阵前。突厥人蜂拥而上,长剑穿透他的肩骨将他钉在地上,乱箭随即如雨般扎进四肢百骸。死后更无全尸——突厥人敲碎他的骨、剥尽他的皮,把那张染血的皮囊缝在木制的“人架”上,内里塞满干草,竖在雁门关最显眼的烽火台旁,风一吹,皮囊便发出呜咽似的声响,成了大晋将士眼中挥之不去的血色烙印。
这般惨烈,让大晋百姓哭红了眼。世人只骂突厥残暴、叹赵家忠勇,却看不见皇城深处,萧承煜攥着密报时,嘴角那抹冷笑。
那会儿先皇刚驾崩,萧承煜刚坐上龙椅。他假惺惺地追封赵家父子为“忠勇双侯”,可再多的爵位,也换不回两条人命——倒是这份“恩赏”,让赵宇宸那位平日里不起眼的姨娘,带着一个庶子带走了赵家大半家产。
苏蓁记得,当年父亲苏战听见赵宇宸的死讯时,捏碎了手中的茶盏。她从前不懂,苏赵两家斗了大半辈子,赵家倒了,父亲该高兴才是。如今想来,那时父亲眼里的,哪里是“对手败落”,分明是“唇亡齿寒”的惊惧。
朝堂的天平一旦歪了,赵家先摔下去,下一个就是苏家。可笑她那时候还傻,一门心思帮着大哥掺和夺嫡的事,把整个苏家往火坑里推。
苏蓁对赵家本没多少情分,却唯独为赵宇宸可惜。那样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骑在马上笑起来能晃花人的眼,本该在史书里留下“少年将军”的传奇,怎就落得个“尸骨难存”的结局?明知圣旨是催命符,却还是提着枪上了战场——或许是为了赵家的名声,或许是咽不下那口气,可这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狠劲,早不是“顽劣”二字能概括的。
他骨子里,原是个比谁都刚的人。
正想着,就见中级班的沈靖人群里钻出来,怀里紧紧抱着个黑布包袱,递到赵宇宸面前时,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面:“世子爷,您要的那本《本草秘笺》,我给您寻着了。”
谁见过沈家这混世魔王对人这般恭敬?若是传到街上,怕是要惊得说书人忘了词。可转念一想,赵宇宸才是定京里真正的“天不怕”——打架敢揍皇子,逛街敢掀御史的轿子,温南在他面前,本就矮了三分。
杨静仪忽然凑过来,用帕子掩着嘴小声问:“你说,赵世子和南王比,谁更厉害些?”
苏蓁被问得一怔——杨静仪前几日还对她冷着脸,这会儿突然热络,倒让她有些不自在。她望着不远处的少年,轻声道:“赵世子更胜一筹。”
何止是胜啊。萧承煜那点心思,全用在了算计上;可赵宇宸的眼里,有战场的风、百姓的苦,还有赵家的骨血。当年啊瑶和啊瑾读史书,读到赵家那段时,偷偷跟她说:“娘,赵世子要是活着,定是个好将军。”连孩子都懂的事,杨静宜怎会不明白?
杨静宜愣了愣,随即笑道:“看来你是真疼他。”
苏蓁没接话,目光落在赵宇宸身上。只见他随手接过包袱甩在背后往高级班走去,只瞥了沈靖一眼,连句谢谢都没有。
苏蓁站在原地,脸上垮得像丢了魂。周围的姑娘们也个个踮着脚望,眼里满是失落——大抵是盼着他能多留片刻,哪怕只是多说一句话。说来也怪,赵宇宸明明是姑娘们嘴里最常提的名字,却从没哪个少年嫉妒他。或许是他活得太潇洒,骑马、打仗、连闯祸都带着股旁人学不来的坦荡,让人恨不起来,只剩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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