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深闺千金的苏蓁，自然无从知晓各家公子的品性。可作为曾母仪天下的苏皇后，朝中官员子弟的才德品性，她却了如指掌。沈知南确实堪称良才，秉性也端正。正因如此，沈家前来提亲，苏老夫人竟会应下这门亲事，反倒让苏蓁心生疑虑。
正思忖间，只见星罗从外间匆匆进来，面上带着几分诧异：姑娘，沁嘉堂的惠儿姐姐来传话，说老夫人请您即刻过去一趟。
倒是比我想的还快。苏蓁眸光微动，唇角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那便去会一会罢。
沁嘉堂内，苏允哲正趴在苏老夫人膝头玩耍。这些日子吴淑娴忙着照顾苏媚，便将幼子送到老夫人跟前。苏老夫人本就疼爱这个孙儿，如今更是百般怜爱，连带着对吴淑娴也宽容了几分。
江慕云与苏柔并未在场。自从吴淑娴专心照料苏媚后，府中庶务暂由江慕云打理，自然代表苏府与各府女眷往来的差事也落到她手中。这般难得的机会，江慕云自不会错过，日日带着苏柔赴宴应酬，盘算着让女儿在贵妇们面前多些体面，日后议亲也能多几分筹码。
吴淑娴静立厅堂下首，眸色深沉似在思量什么。
苏蓁随着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惠儿踏入沁嘉堂堂，向座上老夫人从容见礼。
这些时日她受禁足之罚，日日要在苏家祠堂抄经诵佛，跪拜先祖。苏老夫人向来不待见她，连问安都免了。上次见到这位祖母，还是禁足之前的事。
四丫头，这些日子在祠堂静思，心性可沉静些了？苏老夫人慢悠悠开口。
乍闻这老妇人故作斯文的腔调，苏蓁险些失笑。若论苏府最不讲体统的长辈，当属苏老夫人无疑，此刻却来问她静不静。她唇角微扬：但凭祖母教诲。
如此便好。苏老夫人装模作样地轻咳，福儿连忙奉上热茶。她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这才抬眼打量苏蓁：前些时日的风波，虽非你之过，却因你而起。况且你性子太过刚直，祖母才罚你禁足抄经。你心里可曾怨怼？
苏蓁不敢。
我知你是个明事理的。苏老夫人满意地颔首，既然你这般懂事，又是我苏家嫡女，祖母自然要为你打算。如今你已到及笄之年，今日中书侍郎沈家前来为嫡子提亲，求娶的正是你。这门亲事，你觉得可还妥当？
若非时机不对，苏蓁几乎要失笑出声。像苏老夫人这般的人物，终其一生见识终究困于那方寸之地。哪个体面人家的长辈会这般直白地问待字闺中的孙女可还觉得妥当，真不知这位祖母究竟作何想。
“婚姻大事，本就该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蓁笑意不变，语气却带着几分疏离，“孙女的亲事，自然该由爹娘做主。”
“你这孩子！”苏老夫人被这般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当即就要动怒，余光瞥见吴淑娴递来的眼色，只得强压火气，勉强挤出几分慈爱：“你这丫头，就是太过固执。从前你痴心……也就罢了。如今见你这些时日沉稳不少，想来是明白事理了。这中书侍郎府与咱们家正是门当户对，那沈家公子沈知南更是品貌出众的才俊。这般好亲事，便是你父亲在场也挑不出错处。你长到这般年纪，还是头一回有这样体面的人家上门提亲，若是不懂得珍惜，那沈家公子转眼就成了别家的东床快婿。”
苏老夫人虽不善治家，说媒拉纤的功夫倒是娴熟。许是出身戏子的缘故，最懂闺中少女慕艾心思，将苏知南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苏蓁心知祖母所言非虚，沈知南确是良配。
饶是如此，苏蓁依旧神色淡然：沈公子才德兼备，却非孙女良缘。祖母还是婉拒为好。终身大事，自有父母做主。
接连被驳了面子，苏老夫人本就不是宽厚之人，当即沉下脸来：你这是嫌祖母多事了？
孙女不敢。言外之意，倒是你自行认了。
苏老夫人气得指尖发颤。如今这孙女浑身是刺，碰不得惩不得，教人憋闷得心口发堵。她虽厌恶大房，却忌惮苏战权势，多年来只能维持着严肃公正的祖母表象，冷眼旁观吴淑娴与江慕云将苏蓁往歧路上引。这等捧杀之术，虽说阴损，可真要追究起来，又能寻着几分明证？
不想这精心养废的孙女竟突然开了窍，非但灵慧过人，性情更是变得滴水不漏。苏老夫人厉声喝道：你眼里可还有尊卑纲常！
苏蓁只觉乏味。以苏老夫人这般耐性与城府，若置于深宫之中，怕是连两日都撑不过去。前世她见识过太多工于心计的妇人，似这般浅薄狂妄之辈，实在不值一顾。
老身再问最后一遍，苏老夫人强压怒火，阴沉地盯着她，这门亲事，你究竟应是不应？
不应。
好、好、好！苏老夫人连道三声好字，福儿和惠儿慌忙上前为她顺气。她怒极反笑：既然你执迷不悟，可见这些日子的禁足并未让你真心悔过。从今日起，你便搬离院子，住进祠堂日夜诵经，我倒要看看，你这身反骨还磨不磨得平！
住进祠堂意味着日夜与祖宗牌位相对，寻常娇养的闺阁小姐怕是早已胆战心惊。加之祠堂阴冷，住得久了难免寒气侵体。苏老夫人本是盛怒之下的惩戒，说罢眼中不禁闪过几分得色，只等着看苏蓁惊慌求饶。谁知苏蓁连眉梢都未动一下，只平静道：孙女领命，这便回去收拾行装，即刻迁往祠堂。
这般云淡风轻的应答，险些让苏老夫人喘不过气。
苏蓁施礼告退，转身离去的身影不带半分迟疑。
反了！真是反了！苏老夫人气得浑身乱颤，偏生肚里墨水有限，情急之下竟口不择言：下作东西！果然随了那老贱胚的根！
她口中那老贱胚，指的自然是苏战的亲生母亲、苏蓁的嫡亲祖母。
吴淑娴缓缓抬眼，阴鸷的目光投向门外——那里早已不见苏蓁的身影，只余空荡荡的廊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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