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的秋夜本该是清爽宜人的,可1931年9月18日这晚,空气却闷热得如同蒸笼,压得人喘不过气。北大营外那条僻静的小巷里,“德昌钟表铺”的煤油灯还亮着,昏黄的光在漆黑的巷子里摇曳,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固执地守着这方小小的天地。
陈青山俯在修理台前,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却浑然不觉。左手捏着一枚比米粒还小的齿轮,右手握着特制的镊子,指尖稳定得惊人,小心翼翼地将齿轮往怀表机芯的指定位置送。这是张团长特意嘱咐今晚必须修好的怀表,据说是从瑞士带回来的珍品,机芯精密得容不得半点差错。他的呼吸几乎停滞,生怕一丝气流都会惊扰这脆弱的机械结构。
“成了!”当齿轮完美归位,秒针重新开始“滴答”走动时,陈青山忍不住轻呼一声。抬手擦汗的瞬间,嘴角扬起一抹满足的笑。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22:15,比预计时间提前了半小时。
店铺里静得出奇,只有墙上各式钟表的“滴答”声此起彼伏,像是在演奏一曲无声的时光乐章。老掌柜李德昌早已带着妻女回家休息,只留下他这个学徒收尾。陈青山轻手轻脚地将怀表放进铺着红绸的檀木盒,刚要收拾工具,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在远方重重关上了一扇铁门。
“这么晚了还放炮?”陈青山嘀咕着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向外张望。北大营方向的天际线泛着不正常的红光,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这次近了许多,震得窗棂簌簌作响,玻璃上的灰尘都簌簌掉落。
陈青山的心猛地揪紧——那不是炮仗,是真正的炮火!他手忙脚乱地抓起外套,刚冲出店门,第三发炮弹就落在不足百米处。爆炸的气浪将他掀翻在地,碎砖瓦砾如雨点般砸在周围,刺鼻的硝烟味瞬间弥漫开来。
“日本人打来了!”街上有人尖叫着狂奔,脸上满是惊恐。
陈青山挣扎着爬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声音。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怀表盒子还在!这是要交给张团长的贵重物品,绝不能丢。他跌跌撞撞地沿着墙根往家跑,可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北大营方向火光冲天,炮弹如同死神的镰刀,一片片收割着沈阳城的宁静。街道上乱作一团,人们像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被推倒在地,婴儿的哭声淹没在爆炸声中;几个商人模样的人拖着装满银元的箱子,箱子翻倒,银元滚落一地,却没人有心思去捡。
“青山!这边!”熟悉的声音传来。陈青山转头,看见邻居王铁匠正朝他挥手,身边还跟着几个街坊。
他刚要跑过去,头顶突然传来“嗖”的一声尖啸。陈青山本能地蹲下,一颗流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击中了不远处一名正在奔跑的东北军通讯兵。 那士兵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手拽住般向前扑倒。陈青山愣了一秒,随即冲了过去。通讯兵仰面躺在地上,胸口洇开一片刺目的鲜红,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大夫!”陈青山手忙脚乱地想扶起他,却摸到一手温热的血液,黏腻得让人作呕。
通讯兵艰难地摇头,颤抖的手伸向怀中,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和半块铜牌塞到陈青山手里。铜牌上刻着一个残缺的“马”字,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给...马...参谋长...”通讯兵的声音如同漏气的风箱,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千万...不能...落入日本人...”
话未说完,通讯兵的眼睛突然睁大,然后永远定格在了那个惊恐的瞬间。陈青山感到怀中的身体突然变得沉重,那双眼睛虽然睁着,却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喂!你醒醒!马参谋长在哪?我怎么找到他?”陈青山摇晃着通讯兵的肩膀,可回应他的只有远处又一轮爆炸的轰鸣。 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别管死人了!快跑吧!”王铁匠拽着他的胳膊,语气急促,“日本人马上就到这边了!” 陈青山机械地被拉着跑了几步,又回头看向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他握紧了手中的信封和铜牌,感觉它们像烙铁般烫手,沉甸甸的,压得他心口发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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