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
竹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一片银霜。他发现自己依旧躺在竹榻上,身上盖着那张薄薄的兽皮毯,体内的力量虽然空虚,但那种失控的暴戾和脑海撕裂般的剧痛已经平息,只剩下一种深彻骨髓的疲惫。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躺着,睁大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屋顶。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被尘封的、属于“圣子云昭”的过往,便如同潮水般不断涌上心头。华丽的宫殿,恭敬的侍女,还有……那张带着悲悯微笑、却亲手将他推入深渊的脸。
瑶池金母。
甜露。
剥离血脉的痛苦。
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屈辱。
以及最后,被像处理垃圾一样,“流放”到遥远的漠北草原……
恨意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紧紧攥着身下的蒲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为什么是他?
凭什么要他承受这一切?
那些曾经仰望他、敬畏他的人,如今视他为灾星、为蝼蚁,肆意追杀。
而那些真正窃取了一切、高高在上的刽子手,却享受着世人的尊崇与供奉!
这不公平!
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在他胸中翻涌,他恨不得立刻杀回瑶池,将那座虚伪的宫殿,连同里面所有的人,都彻底冰封、粉碎!
就在这时,竹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月光勾勒出一个清瘦的身影。
是凌清瑶。她端着一碗冒着淡淡热气的药汁,站在门口,似乎有些犹豫是否该进来。
云昭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凌清瑶在门口站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走了进来。她将药碗放在竹桌上,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窗边,背对着云昭,望着窗外被月光笼罩的山谷。
两人一躺一站,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过了许久,久到那碗药汁的热气都变得稀薄,云昭才沙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
“你都知道了?”
他问的是他失控时喊出的那些破碎话语。
凌清瑶的背影微微一动,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
“我曾经……以为那里是正道。”凌清瑶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天命殿的卷宗里,写着守护苍生,维系平衡。我深信不疑,并将此作为我挥剑的意义。”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云昭从未听过的……迷茫与痛楚。
“直到我亲眼看到黑水村的‘净化’。”她顿了顿,似乎在压抑着什么,“那不是守护,那是屠杀。用最高效的方式,抹去可能存在的‘威胁’,维持表面的‘纯净’。那一刻,我感觉我脚下的路,碎了。”
云昭静静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听凌清瑶谈起她内心的想法。
“后来,师父告诉我瑶池的真相……我才明白,我挥剑守护的秩序,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掠夺与谎言之上。”她缓缓转过身,月光照在她清丽的脸上,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我甚至……可能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扼杀这个世界自救希望的帮凶。”
她的目光落在云昭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坦诚的审视:“而你,承受着世界反噬带来的痛苦,背负着被窃取的原罪,却被他们污蔑为灾源,一路追杀……我们之前的立场,何其可笑。”
云昭迎着她的目光,心中的暴戾似乎被这番话语冲淡了些许。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笑:“是啊,真可笑。一个是被他们抛弃的‘失败品’,一个是他们精心培养的‘执法者’……最后却坐在同一个地方,讨论着如何推翻他们。”
“失败品……”凌清瑶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微黯,“那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贪婪和卑劣。”
“不重要了。”云昭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下去,“错与对,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他撑着手臂,想要坐起身,却因为虚弱而有些踉跄。
凌清瑶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她的手指微凉,触碰到他手臂皮肤时,两人都微微僵了一下。
云昭借着她的力道坐稳,却没有立刻松开手,也没有看她,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上斑驳的月光。
“凌清瑶。”他忽然叫了她的全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嗯?”凌清瑶应道,声音依旧清淡,却少了几分以往的疏离。
“如果……”云昭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直视着凌清瑶,“如果我要做的,不仅仅是报复那几个追杀我的人。如果我要掀翻的,是整个瑶池,是那座建立在窃取之上的宫殿,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这个问题,他问得直接而赤裸,没有任何迂回。他将自己的野心和目标,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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