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入贵妃寝宫。
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的暖香便如潮水般涌来,强势地侵入鼻腔。
这香气甜腻馥郁,混杂着龙涎、苏合、沉香等数种名贵香料的气息。
熏得人几欲作呕,与外间初冬的肃杀寒冷形成了两个极端的世界。
殿内温暖如春,炭火烧得极旺。
锦帐重重,绣幔低垂,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目光所及,皆是金玉器玩,琉璃屏风,珊瑚摆件,极尽奢靡之能事。
然而,在这片锦绣堆砌、暖意融融的繁华之下。
林玥儿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却捕捉到了一丝潜藏在馥郁香气下的、极不和谐的异样气息——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些许辛辣的隐晦气味,与她所知的任何安神香料都不同。
张贵妃正半倚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嵌螺钿贵妃榻上,身上穿着杏子黄缕金牡丹刺绣的宫装,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
她云鬓梳理得不算齐整,几缕青丝垂落颊边,一支赤金点翠凤凰步摇随着她不适的轻吟微微晃动。
看年纪不过三十许,容貌娇艳明媚,此刻却双眉紧锁,以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用力揉按着太阳穴。
面色苍白,唇色失血,唯颧骨处透着一抹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显然正被剧烈的头痛折磨得心烦意乱。
见到引路太监带着林玥儿进来,她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
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与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轻蔑,在那张过于年轻的脸上逡巡。
声音因痛苦而显得有气无力,却依旧努力维持着身为贵妃的威仪与疏离:“你便是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连王御史家那个痨病鬼都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小神医?”
她顿了顿,带着些许不耐,“抬起头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林玥儿依言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平静如水,坦然迎上那道审视的视线。
既不闪躲,也无谄媚:“民女林玥儿,参见贵妃娘娘,愿娘娘千岁金安。”
她行礼的动作标准流畅,姿态不卑不亢,自有一股沉静气度。
张贵妃打量着她,见她身量未足,面容犹带稚气。
但那双眼睛却黑得纯粹,沉静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女。
通身上下并无多少饰物,只一身素净衣裙,却难掩其清丽灵秀。
心头莫名地闪过一丝被比下去的不快与嫉妒。
语气便更淡了几分,带着施恩般的口吻:“罢了,起来回话吧。都说你医术了得,本宫这头风是多年的老毛病了,太医院那帮废物,开的方子来来去去就是那几样,吃了几年也不见起色,反反复复,惹人心烦。”
她说着,又因一阵抽痛蹙紧了眉,语气带上了烦躁,“你若真有些本事,能缓解本宫的痛苦,本宫自然不吝赏赐。若只是徒有虚名……” 后面的话未说尽,但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民女必当竭尽全力,为娘娘分忧。” 林玥儿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她起身,目光看似恭顺地垂下,实则眼角的余光已快速而细致地扫过整个寝殿。
那鎏金异兽纹铜香炉里袅袅升腾不绝的青烟,不远处嵌贝母梳妆台上摆放的各式玲珑香盒、香膏,贵妃榻边小几上随意搁置的几个绣工精美的百花香囊。
以及空气中那混合了太多香料、几乎令人窒息的甜腻氛围……
都让她心中的疑云越积越厚。
这香气,太杂,太浓,反而显得刻意。
她缓步上前,在宫人早已备好的绣墩上轻轻坐下,距离贵妃榻恰到好处,既方便诊治,又不失礼数。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素白丝帕,动作轻柔地覆在贵妃伸出的手腕上,那腕骨纤细,套着一只水头极足的翡翠玉镯,更显得肌肤莹白。
三指随后精准地搭上其寸关尺三部,屏息凝神,仔细体会指下传来的脉动。
初初感知,脉象弦紧而急,如按琴弦,确实与肝气不舒、风邪上扰所致的头风症候颇为吻合。
但林玥儿心细如发,凝神深入体味,便察觉到在那看似明显的弦紧脉象之下,隐隐藏着一丝不易捕捉的滑数之感,往来流利却根基虚浮,如同华美锦缎下掩盖的裂帛之音。
这绝非单纯的外感或情志所致,更像是某种毒素缓慢侵蚀脏腑、损耗元气后,在脉象上留下的蛛丝马迹!
她不动声色,目光状似无意地再次扫过殿内那不断逸出青烟的香炉,以及近在咫尺、散发着浓郁花香的鎏金香囊。
是了,问题极可能就出在这里!
这殿内经年累月燃烧、使用的混合香料中,定然被人精心掺杂了某些性质极为隐秘、能潜移默化损害经络、扰乱心神、甚至掏空根基的慢性毒素!
下毒之人手段极其高明,用量计算精准,毒性发作缓慢,症状又与寻常头风高度相似,若非她身负异禀,感知远超常人,又深谙药性毒理,几乎要被这精心伪装的表象完全蒙蔽过去!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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