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在枕边衾内,也常劝贾琏:“你和珍大哥商议商议,拣个可靠的人,把三丫头聘了罢。留着她终非长久之计,迟早要生出事来,如何是好?” 贾琏叹道:“前日我回过大哥,他只是舍不得。我说‘是块肥羊肉,只是烫得慌;玫瑰花儿可爱,刺大扎手,咱们未必降得住,正经拣个人聘了罢’,他只意意思思,就丢开手了,我也没法。” 尤二姐道:“你放心,咱们明日先劝三丫头,她肯了,叫她自己闹去,闹到无法,少不得聘她。” 贾琏点头:“这话极是。”
至次日,尤二姐另备了酒,贾琏也不出门,午间特请尤三姐过来,与尤老娘在上坐。尤三姐一见这阵仗,便知其意,酒过三巡,不等尤二姐开口,先滴泪泣道:“姐姐今日请我,自有一番大礼要说。但妹子不是愚人,也不用絮絮叨叨提从前的丑事,我已尽知,说也无益。如今姐姐也得了安身之处,妈也有了依靠,我也要自寻归结,方是正理。但终身大事,一生一死,非同儿戏,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便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纵使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我心里不认可,也白过一世。” 贾琏笑道:“这有何难!凭你说是谁,一应彩礼都有我们置办,母亲也不用操心。” 尤三姐泣道:“姐姐知道,不用我说。” 贾琏笑问尤二姐是谁,尤二姐一时也想不起来,大家琢磨半晌,贾琏拍手笑道:“我知道了,定是宝玉无移了!这人原不差,果然好眼力。” 尤二姐与尤老娘听了,也以为然。尤三姐 “啐” 了一口,脸颊涨红:“我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好男子了!” 众人都诧异:“除去他,还有哪个?” 尤三姐眼角发亮,指尖攥紧手帕:“别只在眼前想,姐姐只回想五年前的人就是了。”
正说着,忽见贾琏的心腹小厮兴儿走来请贾琏:“老爷那边紧等着叫爷呢,小的回说爷往舅老爷那边去了,特来请爷速回。” 贾琏忙问:“昨日家里没人问起我?” 兴儿道:“小的回奶奶说,爷在家庙里同珍大爷商议作百日的事,只怕不能来家。” 贾琏忙命拉马,隆儿跟随而去,留下兴儿应答家中事务。尤二姐拿了两碟菜,命人取大杯斟了酒,让兴儿在炕沿下蹲着吃,一长一短问起荣府的事:“你家奶奶多大年纪,怎个利害样子?老太太多大年纪,太太多大年纪,姑娘有几个?”
兴儿笑嘻嘻地在炕沿下一头吃,一头把荣府之事备细告诉母女二人:“小的是二门上该班的,我们共两班,一班四个,共八个人。这八个人里,有几个是奶奶的心腹,有几个是爷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们不敢惹,爷的心腹奶奶倒敢惹。提起我们奶奶,那真是心歹毒,口尖快!我们二爷也算好性子,却也怕她三分。倒是跟前的平姑娘为人极好,虽然和奶奶一气,却背着奶奶常做些好事,小的们凡有不是,只求她去说情就完了。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没有不恨她的,不过是面子上怕她。皆因她一时看谁都不如自己,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高兴,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又恨不得把银子省下来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夸她会过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只图自己讨好。但凡有好事,她不等别人去说,先抢着占尖;若有不好的事或是自己错了,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还在旁边拨火儿。如今连他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她,说她‘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瞎张罗’,若不是老太太护着,早叫她过去了。”
尤二姐笑道:“你背着她这般说,将来又不知怎么说我呢,我又比她差一层,越发有得说了。” 兴儿忙跪下,膝盖着地:“奶奶要这样说,小的不怕雷打!但凡小的们有造化,先娶奶奶时若得了奶奶这样的人,也少挨些打骂,少提心吊胆。如今跟爷的这几个人,谁不背前背后称扬奶奶圣德怜下,我们都商量着叫二爷求出来,情愿来答应奶奶呢!” 尤二姐笑道:“猴儿嘴的,还不起来,说句顽话就唬成这样。你们放心,我还要找你奶奶去呢。” 兴儿连忙摇手,指尖乱摆:“奶奶千万不要去!小的告诉奶奶,一辈子别见她才好!她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全占全了!只怕三姨的嘴还说不过她,何况奶奶这样斯文良善的人,哪里是她的对手!” 尤二姐笑道:“我只以礼待她,她敢怎么样?” 兴儿缩着脖子,声音压低:“不是小的吃了酒放肆,奶奶便是有礼让,她见奶奶比她标致,又比她得人心,怎肯干休善罢?人家是醋罐子,她是醋缸醋瓮!凡丫头们二爷多看一眼,她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约一年二年才有一次到一处,她还要口里掂十个过子,气的平姑娘性子发了,哭闹一阵说‘又不是我自己寻来的,你又劝我,我原不依,你反说我反了,这会子又这样’,她倒还要央告平姑娘。”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