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金桂忽又装病,只说心疼难忍,四肢不能转动,请医治疗无效,众人都说是香菱气的。闹了两日,又从金桂枕头内抖出纸人,上面写着金桂的年庚八字,五根针钉在心窝及四肢骨节处。众人顿时乱作一团,先报与薛姨妈。薛姨妈忙得手脚无措,薛蟠更是焦躁,立刻要拷打众人。金桂笑道:“何必冤枉众人,大约是宝蟾的镇魇法儿。” 薛蟠道:“她这几日没多空在你房里,别赖好人。” 金桂冷笑道:“除了她还有谁?莫不是我自己害自己?虽有别人,谁敢进我的房?” 薛蟠道:“香菱如今天天跟着你,她自然知道,先拷问她!” 金桂冷笑道:“拷问谁肯认?依我说装个不知道丢开手罢了,横竖治死我也没什么,你再娶好的便是。若论良心,不过是你们三个多嫌我一个。” 说着痛哭起来。
薛蟠被激怒,顺手抓起一根门闩,抢步找到香菱,不容分说劈头劈面打起来,一口咬定是她所为。香菱连声叫屈,薛姨妈跑来喝止:“不问明白就打人!这丫头伏侍你几年,哪点不周到?她怎肯作这没良心的事!你且问个清浑皂白再动粗!” 金桂听见婆婆维护香菱,怕薛蟠耳软心活,越发嚎啕大哭:“这半个多月你把我的宝蟾霸占了,不容她进我房,只有秋菱跟着我睡。我要拷问宝蟾,你又护着。如今又赌气打她,治死我,你再拣富贵标致的娶来就是,何苦作这些把戏!” 薛蟠听了越发着急。薛姨妈见金桂句句挟制儿子,百般恶赖,十分可恨,无奈儿子早已被她挟制软惯了,如今又勾搭上丫头,被她说成霸占,自己反要占温柔让夫之礼。这魇魔法究竟是谁做的,真是 “清官难断家务事”,公婆难断床帏事。薛姨妈无法,只得赌气骂薛蟠:“不争气的孽障!骚狗也比你体面!你三不知把陪房丫头也摸索上了,叫老婆说嘴霸占丫头,什么脸出去见人!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我知道你是得新弃旧的东西,白辜负我当日的心。她既不好,你也不许打,我立即叫人牙子来卖了她,你就心净了!” 说着命香菱:“收拾东西跟我来!” 又让人:“快叫人牙子来,多少卖几两银子,拔去肉中刺、眼中钉,大家过太平日子!”
薛蟠见母亲动气,早低下头不敢作声。金桂隔着窗子哭道:“你老人家只管卖人,不必说着一个扯着一个!我们岂是吃醋拈酸容不下人的?怎么‘拔出肉中刺、眼中钉’?是谁的钉、谁的刺?但凡多嫌她,我也不肯把我的丫头收在房里!” 薛姨妈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发颤:“这是谁家的规矩?婆婆说话,媳妇隔着窗子拌嘴!亏你是旧家人家的女儿,满嘴里大呼小喊,像什么样子!” 薛蟠急得直跺脚:“罢哟,罢哟!让人听见笑话!” 金桂一不作二不休,越发泼起来:“我不怕人笑话!你的小老婆治我害我,我倒怕笑话了?不然留下她就卖了我!谁不知道你薛家有钱,行动拿钱垫人,又有好亲戚挟制别人!你不趁早施为还等什么?嫌我不好,谁叫你们瞎了眼三求四告跑我们家来?如今人也来了,金的银的也赔了,略有个眼睛鼻子的也霸占去了,该挤发我了!” 一面哭喊,一面滚揉拍打自己。薛蟠说也不是、劝也不是、打也不是、央告也不是,只得进出叹气,抱怨自己运气不好。
薛姨妈早被薛宝钗劝进房里,只命人卖香菱。宝钗笑道:“咱们家从来只知买人,不知卖人之说,妈可是气糊涂了。倘或叫人听见,岂不笑话?哥哥嫂子嫌她不好,留下我使唤,我正没人使呢。” 薛姨妈道:“留着她还是淘气,不如打发了干净。” 宝钗笑道:“她跟着我也是一样,横竖不叫她到前头去,从此断绝那边往来,也如卖了一般。” 香菱早已跑到薛姨妈跟前,双膝跪地,泪水直流,紧紧抓住薛姨妈的衣袖:“姨妈,我不愿出去,情愿跟着姑娘!” 薛姨妈只得罢了。自此香菱便跟随宝钗,一心断绝前头路径,却终不免对月伤悲、挑灯自叹。她本就怯弱,在薛蟠房中几年因血分有病并无胎孕,如今又加气怒伤感,内外折挫,竟酿成干血之症,日渐消瘦发热,饮食懒进,请医服药也不见效。金桂又吵闹了数次,气的薛姨妈母女暗自垂泪,怨命而已。薛蟠虽曾仗着酒胆挺撞过两三次,持棍欲打,金桂便递过身子让他打;持刀欲杀时,便伸过脖项,薛蟠实不能下手,只得乱闹一阵罢了。如今习惯成自然,金桂越发威风,薛蟠越发软了气骨。香菱虽在,却如不在一般,金桂不觉碍眼,便暂且搁置。薛蟠又渐次寻趁宝蟾,宝蟾不比香菱柔弱,最是烈火干柴,既和薛蟠情投意合,便把金桂忘在脑后。近见金桂作践她,便不肯服低容让,先是拌嘴,后来金桂气急了骂打,宝蟾虽不敢还手还口,却大撒泼性,打滚寻死,昼则拿刀剪,夜则系绳索,闹得不可开交。薛蟠一身难以两顾,只得出门躲着。金桂不发作时,便纠聚人斗纸牌、掷骰子作乐。她生平最喜啃骨头,每日必杀鸡鸭,将肉赏人吃,只留油炸焦骨头下酒。吃腻了或动了气,便肆行海骂:“有别的忘八粉头乐,我为什么不乐!” 薛家母女从不理她,薛蟠也无别法,只日夜悔恨不该娶这搅家星,一时没了主意。宁荣二宅上下,无不知晓,无不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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