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兵荒马乱的脚步声,终于在模拟考最后一张卷子收走时,暂时停歇。空气里漂浮着粉笔灰和解脱的尘埃,阳光终于有了重量,暖融融地熨帖着疲惫的神经。只是这松快里,夹杂着一丝心慌意乱的甜蜜和等待发酵的惶恐。
抽屉最深处,是那张被他塞回来的崭新铅笔头,和那片承载着春天约定的纸。它们像被供奉的圣物,隔着书包布料,每一次奔跑都硌着我的肋骨,提醒我那句石破天惊的诺言。
“采薇!” 乔珊珊风风火火撞进广播站,脸颊绯红,“最新线报!有人看见林书研放学后没去训练,背着画板往紫藤萝长廊去了!啧啧啧,有情况啊!”
我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话筒冰凉的金属网罩,闻声一抖,电流瞬间窜过脊椎。心“咚”地一声,像被重锤擂在胸腔里,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血液“哗”地涌上脸颊,又瞬间褪去,留下滚烫和冰凉交错的战栗。
他去了。
他真的去了。
广播稿上娟秀的字体在眼前模糊成一片墨绿。紫藤……现在开得正盛。学校西北角那条幽深的长廊,虬劲的老藤早已披上新叶,缠绕攀援,在最高处垂落下一串串饱满的淡紫色花穗。风过时,深深浅浅的紫便在绿叶间流动摇曳,像一场静默无声的瀑布,香气甜得近乎馥郁,能醉倒整座校园。
放学铃像是被无限拉长,又如同惊雷炸响。我几乎是逆着涌出教学楼的人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长廊奔去。心脏在狭窄的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撞得肋骨生疼。初夏的风带着温热的躁动扑在脸上,却吹不散脸颊那两团火烧云。书包带滑落肩上也不自知,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赶赴那场早已在我心底预演了千百遍的约定。
长廊已在望。淡紫色的云霞从绿叶缝隙间倾泻下来,将空气都染上了朦胧的梦幻色彩。甜香更浓了,丝丝缕缕钻进鼻腔,裹着潮热的空气,?又甜又闷,熏得人头脑微微发晕。
他果然在那里。
阳光被层叠的花叶切割成破碎的金斑,跳跃着落在长廊深处。他就那样背着光站着,穿着洗得微微发白、领口磨毛了的校服衬衫,勾勒出少年清瘦挺拔的肩背轮廓。他身前支着一个打开的简易画架,画板上是干净的白纸。?没调色盘,没画笔。?? 只有那支我无比熟悉的、笔身被摩挲得温润光滑的深蓝色绘图铅笔,被他虚虚地捏在修长的指间,像是在等待一个必要的仪式。
他听见脚步声,?倏地转过头。??
那一刻,仿佛时光被无限拉伸、凝滞。
光影在他身后流淌,淡紫色的花瓣簌簌落下几片,像慢动作镜头。他的脸逆着光,五官轮廓不甚分明,?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像被骤雨洗刷过的黑夜星辰,藏着某种灼热的、又极力克制的波澜,直直地看了过来。
“……来了?” 他的声音低哑,?像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扫过我的脸颊,又迅速垂下,落在画纸空白的中央。捏着铅笔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骨节泛白。?? 那支笔,他捏得那样用力,?仿佛捏着的是自己那颗悬在半空、擂鼓般狂跳的心脏。??
“嗯…” 我的嗓子像被卡住,?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微微带着颤。?? 脚像灌了铅,又像踩在云端,?晕乎乎地走到他指定的位置——长廊一侧的石墩。阳光透过花叶罅隙,洒下细碎摇曳的光斑,落在我的白色校服裙摆上,也落在他垂落的长睫和高挺的鼻梁上。
空气凝固了。只有紫藤花在风里轻轻叹息。
甜得发腻的花香,混合着阳光干燥的气息、泥土的腥气,和他身上那种清冽而独特的、混合着一点点皂角和少年干净汗息的味道,?霸道地充盈了这小小的、与世隔绝的方寸之地。?? 整个世界都被这巨大的静谧和无声的张力填满,?膨胀得让人心慌气短。??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失控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 像无数只受惊的小鹿在胸腔里冲撞,?震耳欲聋得让我担心会被他听见。?? 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他依旧垂着眼,目光凝注在那片雪白的画纸上。握着笔的手腕悬停在半空,线条流畅的手臂肌肉却绷得死紧。?? 铅笔尖轻轻点在纸面最上端,微微颤抖着,留下一个极淡、极小的墨点。?? 他顿住了。笔尖悬在那里,仿佛那单薄的一张纸,重逾千钧,承载不起他此刻汹涌又笨拙的心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阳光移动,花影偏斜。
那只悬着的手臂,终于极其缓慢地、近乎僵硬地移动起来。?? 笔尖终于落下,却不是在画纸中央的花,而是在画纸的边缘区域,极其认真、一丝不苟地勾勒起来——画的是支撑花廊的、被藤蔓爬满的、粗糙斑驳的石柱。??
?嘎吱——嘎吱——?
铅笔划过纸面,发出单调而执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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