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江南的烟雨几度迷蒙,庭中的梧桐叶落了又生。转眼间,朱宸瑄已从襁褓中的婴孩,长成了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垂髫童子。他继承了母亲清丽的眉眼,轮廓间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愈发明显,却又因江南水乡的温润滋养,平添了几分灵秀。
这座河湾小院,便是他全部的世界。而在他的小世界里,母亲沈清漪,便是那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引路人。
寻常人家的孩童启蒙,不过是《三字经》、《百家姓》,咿咿呀呀地背诵。沈清漪却为朱宸瑄开辟了一条截然不同的求学之路。
春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书房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清漪并未急于展开书卷,而是取出一卷她自己亲手绘制、摹绘的《大明混一图》草稿,巨大的牛皮纸在宽大的书案上缓缓铺开。
山川起伏以墨色浓淡勾勒,江河走向以靛蓝细笔描绘,州府城镇则用朱砂标点。这幅远非宫中舆图精细,却凝聚了她对这片江山理解的图卷,瞬间吸引了朱宸瑄全部的注意力。
“瑄儿,你看,”沈清漪的手指落在图纸中央,“这里,是我们所在的大明。”
孩童乌黑的眼眸睁得大大的,好奇地顺着母亲的手指移动。
“我们的家在江南,这里,”她的指尖滑向东南水网密布的区域,“你看,这里有很多蓝色的线条,是河流和运河,像人体的血脉,运送着粮食和货物。”
接着,她的手指向上,划过广袤的中原,指向北方那道蜿蜒的、被特意加粗的线条,“这里,是长城。长城外面,是草原和大漠,生活着与我们不同习俗的部族。他们是邻居,有时互通有无,有时……也会发生摩擦。”
她的手指继续向西,指向那片色彩斑驳、标注着诸多古国名的区域,“这里是西域,再往西,还有更广阔的天地,有不同的国度、不同的君王。我们的丝绸、瓷器,就是从古老的商路运往那里……”
她并非枯燥地讲述地理知识,而是将历史、物产、军事、外交融汇其中。
“前朝为何定都北方?因为要抵御来自草原的威胁。而我朝成祖皇帝为何要迁都北京?‘天子守国门’,便是要将帝国的重心置于防线之前。”
“为何说‘苏湖熟,天下足’?你看江南的水网,便能明白灌溉之利,漕运之便。”
“若你是守边大将,驻守在此处关隘,”她的手指点向一处战略要地,“你需要考虑哪些?粮草从何而来?水源是否充足?敌人可能从哪些方向进攻?”
朱宸瑄听得入神,小小的手指也跟着在图上比划,问题一个接一个:“娘,长城真的那么长吗?走到头要多久?”“草原上的人住在帐篷里吗?他们吃什么?”“为什么我们不去把西边的地方都打下来?”
沈清漪耐心解答,或用更生动的比喻解释,或引导他自己思考。一幅舆图,在她口中,变成了一个充满故事、危机与机遇的鲜活世界。她要将这万里河山,早早地烙印在儿子的心中,让他知其广阔,亦知其要害。
沈清漪深知,真正的学问不止在书中,更在人间烟火里。她虽不能轻易带儿子抛头露面,却自有办法。
她会带着朱宸瑄,站在临河的阁楼窗前,看外面运河上穿梭的船只。
“瑄儿,你看那艘吃水很深的漕船,它运的是稻米,从南方运往北方,供养京城和边关的将士。那些船工,日夜辛劳,顶风冒雨,是他们用汗水维系着这条帝国的命脉。”
“再看岸边那些扛包的力夫,他们靠力气吃饭,一袋米、一包盐,扛在肩上,便是养家糊口的希望。”
“那个摇着拨浪鼓、挑着担子叫卖的货郎,他的担子里有针线、糖果、泥人,他走街串巷,连接起千家万户细微的需求。”
她也会让忠伯从市集回来时,详细讲述所见所闻,然后转述给儿子听。
“今日米价几何?盐价可有波动?为何近日丝绸价格下跌?因为海上贸易受了风浪影响……”
“街角的张铁匠为何唉声叹气?因为官府征徭役,要他去修河堤,耽误了铺子里的营生……”
“隔壁镇子为何闹了水匪?是地方官疏于防范,还是天灾导致民生凋敝,逼良为娼?”
她通过这些具体的人和事,将“民生多艰”、“吏治清明”、“赋税徭役”这些抽象的概念,化为朱宸瑄可以理解和感知的真实存在。她教导他,为政者,不仅要看得懂舆图上的山河,更要看得见这山河间每一个具体的人的悲欢。
夜晚,烛火摇曳,是母子俩的“故事时间”。沈清漪的故事,并非才子佳人,也非精怪志异,而是经过她巧妙改编的史实与兵法案例。
她会讲孙膑围魏救赵,讲韩信背水一战,讲赤壁之火,讲淝水之风。但她从不只讲胜利的辉煌,更会剖析背后的因果。
“韩信为何能成功?不仅仅是因为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更因为他提前派出了探马,熟知地形,利用了河水,并且……他手下的士兵信任他,愿意跟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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