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基森。
这座如同从沙漠噩梦中直接生长出来的地精城市,以其高耸入云、不断发出刺耳齿轮摩擦声的旋转起重机,永不停歇地卷起漫天黄沙的干燥热风,以及比塔纳利斯的烈日更加灼热、更加赤裸裸的金钱欲望而闻名于世。几周的时间,如同流沙般从指缝间溜走,林云抱着怀中那个小小的、柔软的生命,如同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幽魂,在这座城市的喧嚣与尘埃中漫无目的地游荡、挣扎。
灼热到仿佛能点燃空气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每一寸沙砾,反射出令人眩晕的惨白光芒,这与记忆中深海宫殿那永恒幽暗、被冰冷海水和柔和磷光包裹的环境形成了近乎残酷的、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他身上的粗布衣服早已被汗水和沙尘浸染得看不出原色,脚上的破旧皮靴也快要被滚烫的沙地烤穿。然而,肉体上的不适,远不及精神上的重负。他依旧无法完全接受,那个强大、妖异、曾将他视为私有物玩弄于股掌之间,却又在最后关头爆发出惊人决绝、将他与女儿推出死亡深渊的娜迦女巫——瓦斯琪,可能已经在那场血腥的背叛中香消玉殒。她的身影,她那混合着魅惑与威严的眼神,最后那声凄厉的托付,如同最深刻的烙印,在他疲惫的脑海中反复浮现,带来一阵阵复杂难言的刺痛与空洞感。
从娜迦宫殿那场惊变中仓皇带出来的几件还算精致、蕴含着深海魔力的珍珠母贝发饰和一小袋未经切割、但在陆地上绝对价值不菲的深海宝石(瓦斯琪寝宫中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早已在抵达加基森、寻找落脚处的第一周,就被他不得不典当给了那些眼神狡黠、杀价狠辣的地精珠宝商。换来的那几十枚沉甸甸的金币,曾短暂地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但很快便如同他脚下的沙砾般,无法抓住地迅速流逝——支付最廉价旅店那散发着霉味和虫蛀的房间,购买价格高昂却不得不买的、保证新鲜的山羊奶(他试过更便宜的,结果幽汐腹泻不止),以及各种婴儿必需的柔软布料、清洁用品……每一项开支都像是一把钝刀,缓慢而坚定地切割着他那微薄的积蓄。
他怀中的女儿——为了称呼方便,他给她取了个临时的名字叫“幽汐”,既是纪念她那双如同幽深海底般的眼眸,也暗示着她那源自海洋的、不平凡的起源——似乎完美地继承了她父母那非同寻常的特质。不仅胃口极好,对营养的需求远超普通人类婴儿,而且成长速度也快得令人咋舌,仅仅几周时间,就已经显露出超出同龄婴儿的灵动与活力。但这惊人的成长,无疑像是一个无底洞,疯狂吞噬着林云本就岌岌可危的经济资源。
此刻,他正站在一条喧嚣混乱的街道旁,身体因饥饿和疲惫而微微摇晃。周围是地精商贩们永不停歇的、带着夸张颤音的吆喝,叫卖着各种看起来随时会爆炸的工程学“神器”或是来历不明的“上古”古董;侏儒工程师调试着发出刺耳噪音和浓烟的古怪机器;各种种族——人类、兽人、牛头人、巨魔——的冒险者、佣兵和亡命徒穿梭不息,带来各种陌生的口音和危险的气息。林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空空如也、只剩下几枚轻飘飘银币在角落里发出绝望碰撞声的钱袋,一股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茫然和焦虑感,如同沙漠中的热浪,扑面而来。接下来该怎么办?去佣兵工会接那些刀头舔血的任务?他带着一个根本无法离手的婴儿,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重操旧业,去给某个像吱钮那样的地精商人当牛做马?恐怕那点微薄的薪水,连维持幽汐最基本的奶水需求都够呛,更别提还要支付旅店费用和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沙丘,在他心中缓缓堆积。
“咦——?!前面那个光头!等等!你……你不是林云吗?!”
一个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丝林云记忆中熟悉的、尖利刺耳语调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嘈杂的人声中穿透出来,精准地钻入了他的耳朵。
林云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沙漠蝎子的尾针刺中。他缓缓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转过头。只见一个穿着色彩极其花哨、但此刻沾满了黄沙与油污的丝绸马甲,头上歪戴着一副护目镜的绿皮地精,正瞪圆了那双精明的小眼睛,张大嘴巴看着他。不是别人,正是吱钮·扳钳!
“吱钮老板?”林云也感到十分意外,没想到会在这座远离棘齿城的沙漠都市再次遇到这个“老熟人”。命运的安排,有时真是充满了讽刺。
吱钮快步小跑上前,他那矮小的身材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很快来到林云面前。他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林云,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扫描仪,在他那明显比分别时憔悴、黝黑了许多的脸上停留,扫过他那颗在加基森烈日下反射着刺目光芒、更加锃亮的光头,最后,那探究的、带着商人特有审慎的目光,落在了林云怀里那个用粗糙但干净的布包裹着的、粉雕玉琢却安静得出奇的女婴身上,尤其是在她那双正静静看着他的、如同蕴藏着深海漩涡的幽蓝瞳孔上定格了好几秒。地精的脸上露出了极其丰富、变幻莫测的表情——从惊讶到疑惑,再到一种发现了某种隐秘商机般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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