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刚把装旧书的箱子挪到廊下阴凉处,木箱子在青石板上蹭出细碎的声响,箱角还沾着去年雨季留下的浅褐色霉斑。他直起身揉了揉腰,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刚想转身回屋拿块毛巾,就听见巷口传来“叮铃哐当”的动静——是收废品的金牙推着他那辆二八大杠过来了。
那自行车的漆皮早已斑驳,车后座绑着的铁皮筐子晃得厉害,边角被锈迹啃出不少缺口,筐沿上还挂着个半旧的扩音喇叭,电池线用胶带缠了又缠,正反复喊着“收废品嘞——旧书旧报旧家电——”,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在安静的巷子里飘得老远。
金牙看见陈默站在院门口,脚一撑地停了车,车把手上挂着的帆布袋子晃了晃,里面装着他收来的几个空饮料瓶。他摘下头上的草编帽扇了扇风,帽檐上还沾着片干枯的槐树叶,一抬嘴就露出那颗晃眼的金牙,在阳光下泛着光:“陈默,刚才我打老周那书店门口过,瞅见你从里头出来,咋?卖书没成?”
陈默点了点头,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半人高的木箱:“周叔给的价太低,说这些书纸脆了,没多少斤两,一箱书就给八块,还不如卖废品划算。”他指尖碰了碰箱盖,那上面印着爷爷当年亲手刻的“藏书”二字,木头纹路里还嵌着些陈年的灰尘。
“呸!老周那抠货,就会干这缺德事!”金牙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鞋底碾了碾,推着车凑到箱子边,弯腰掀开箱盖,一股混合着旧墨、药香和纸张老化的味道飘了出来。他的眼神突然顿住,原本随意扫过的目光瞬间定在最上面那本蓝布封皮的书上,手指轻轻在《历代舆图考》的封皮上碰了碰,像是怕碰坏了什么宝贝:“你这书……是老物件啊?线装的,纸页都泛褐了,跟我前阵子见的那些不一样。”
陈默心里一动,他一直以为这些只是爷爷留下的普通旧书,从没细想过年份:“金牙叔,您懂这个?我只知道是我爷爷年轻时收的,放家里好多年了。”
“我不懂,但我见得多啊!”金牙直起身,从裤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递给陈默,自己也夹了一根在指间,又摸出打火机“咔嗒”打着火。火苗舔着烟卷,他猛吸了一口,烟圈从鼻孔里慢悠悠冒出来:“前阵子我去市里收废品,碰到个专门收老书的,人家跟我说,像这种线装的、纸页泛褐的,要是有名头、有落款,一本就能卖百八十块!老周倒好,拿你当冤大头耍,八块钱想收一箱子?他咋不去抢!”
陈默捏着烟没点,眉头悄悄皱了起来。烟卷的纸有点糙,蹭得指尖发痒。他低头看着箱子里的书,阳光透过廊下的葡萄藤,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密密麻麻的宋体字突然变得陌生起来——他之前只知道这些书是爷爷的念想,却没料到能值这么多钱:“真能卖那么贵?我瞅着跟别的旧书也没差多少啊。”
“那还有假!我还能骗你?”金牙把烟蒂在车把上摁灭,随手丢进铁皮筐,语气笃定得很,“我跟你说,上个月我收了本民国的《三国演义》,封面都破了个洞,纸页也掉了好几张,老周一开始只给五块,说‘破成这样,只能当废纸称’。结果我转头就给市里那收书的送过去,人翻了两页,直接从兜里掏了三十块给我!后来我才知道,那书里夹着张民国二十年的老戏票,印着‘庆丰戏院’的字样,老周是故意压价,想自己留着赚差价!”
这话让陈默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突然想起刚才在老周书店里的情景:老周翻书的时候,手指在《历代舆图考》上停了好一会儿,眼神一直往封皮角落瞟,还故意叹着气说“纸都脆了,没什么用”,现在想来,那些话根本就是装的。
陈默蹲下身,再次翻开那本线装书,指尖在封皮角落的“云巢”朱印上轻轻摩挲,红色的印泥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他突然想起爷爷生前总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戴着老花镜翻这些书,还常说“咱家这些书,往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当时他只当是爷爷随口说的,没往心里去,现在看来,爷爷这话或许另有深意。
“对了,”金牙突然拍了下手,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从帆布袋子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烟纸,又找了支铅笔,在上面匆匆画了个简易的路线,“市里那收书的姓王,就在钟楼街的‘文渊阁’,你去了一问就知道。这是地址,我给你画下来,你照着找准没错。”
陈默接过烟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写得很清楚:钟楼街中段,文渊阁,隔壁是修鞋铺。他低头看了看,指尖把烟纸的边角捏得有些发皱,又抬头望向巷口——金牙已经推着车走远了,二八大杠的“叮铃”声越来越淡,刚拐过弯,就见老周从书店的玻璃门后探出头,往这边飞快地望了一眼,眼神躲躲闪闪的,见陈默看过去,又赶紧缩了回去,玻璃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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