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如墨,万籁俱寂。柳溪镇边缘,那家白日里门可罗雀的“回春堂”药铺后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一个瘦小的黑影如同壁虎般贴着门缝溜出,迅速融入墙角的阴影中。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褐色短打,脸上蒙着一块同样颜色的布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与精光的小眼睛。正是昨夜潜入柳溪镇,窥探慈济堂动静后悄然离去的那个身影——皇甫嵩安插在柳溪镇附近最隐秘的“耳朵”,代号“灰鼠”。
灰鼠对镇外荒野的地形烂熟于心。他像一道没有实体的青烟,在起伏的丘陵、干涸的河床和稀疏的灌木丛间无声穿行,动作迅捷而诡异,避开了所有可能被晨起镇民或巡逻镇丁发现的路径。怀中,那份墨迹早已干涸、却依旧带着他体温的密报,如同烧红的烙铁,紧紧贴着他的胸口。
两个时辰后,天色蒙蒙亮。灰鼠已远离柳溪镇数十里,抵达一片荒僻的山坳。他在一株虬结的老榆树下停住脚步,警惕地环视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用油布和蜡密封得严严实实的竹筒。然后,他撮唇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夜枭啼鸣般的怪声。
片刻后,高空中传来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振翅声。一只通体漆黑、唯有双爪和喙呈现暗金色的鹞鹰如同幽灵般俯冲而下,稳稳地落在灰鼠抬起的手臂皮护腕上。鹰眼锐利如电,安静地注视着灰鼠。
灰鼠迅速将竹筒绑在鹞鹰强健的腿上,轻轻拍了拍鹰背。黑鹞发出一声低沉的鸣叫,双翅一振,卷起一阵劲风,瞬间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直刺东南方刚刚泛出鱼肚白的天空,消失在熹微的晨光里。
灰鼠望着鹞鹰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放松,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他再次隐入荒野,如同从未出现过。
千里之外。
帝都,永昌。
一座位于皇城西侧、占地广阔、飞檐斗拱、气象森严的府邸深处。纵然是白日,层层叠叠的院落也显得异常幽静,甚至带着几分阴冷。高大的树木投下浓重的阴影,行走其间的仆役皆屏息凝神,脚步轻得如同猫儿。
府邸核心区域,一间名为“听松阁”的书房内。窗外几竿修竹随风摇曳,发出沙沙轻响,却驱不散室内的沉闷。紫檀木的书案宽大厚重,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和一摞摞待批的卷宗。空气里弥漫着上等沉水香清冷悠长的气息。
书案后,端坐着一人。
此人年约五旬,身着常服,面料是低调的深紫色云锦,却隐隐透出内敛的华贵。面容清癯,保养得宜,不见多少皱纹,唯有一双眼睛,眼窝微微凹陷,眼瞳是极深的褐色,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偶尔转动间,才掠过一丝令人心悸的、洞察世情的冰冷精光。他下颌留着三缕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须,更添几分儒雅气度,然而那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久居上位的深沉城府。正是权倾朝野、掌控帝国太医院及大半药材命脉的御医门阀首领——皇甫嵩。
他正执着一支紫毫笔,在一份关于江南道药材贡赋的奏报上批注。笔锋圆融内敛,字迹却力透纸背,隐含锋芒。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天下大事尽在掌握。
笃笃笃。
书房外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轻叩。
“进。”皇甫嵩头也未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
书房门无声滑开。一个身着青灰色管事服饰、面容普通得丢进人堆就找不着的中年男子垂首躬身而入,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他双手捧着一个细长的黑色竹筒,正是灰鼠放出的那只黑鹞传递之物。
“老爷,西北柳溪镇,‘灰鼠’急报。”管事的声音低沉平稳,毫无波澜,将竹筒轻轻放在书案一角,随即垂手肃立一旁,如同没有生命的影子。
皇甫嵩批完最后一笔,这才缓缓放下紫毫。他并未立刻去拿竹筒,而是端起手边一只冰裂纹天青釉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呷了一口早已温凉的茶汤。动作优雅,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从容。
放下茶盏,他才伸出两根保养得如同白玉般的手指,拈起那枚黑色竹筒。指尖微一用力,包裹竹筒的油布和蜡封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剥开,无声碎裂。他从中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笺。
目光落在密笺上那熟悉的、如同蚊蚋般细密却工整的字迹上。
“皇甫大人钧鉴:
卑职灰鼠密禀。目标林玄、秦越人一行三人,已于初七日自柳溪镇折返,现居该镇‘慈济堂’,似有久驻之意。其声望于当地如日中天,镇民视若再生父母,尊称‘林神医’、‘秦先生’。慈济堂已成其据点,由女医苏沐雨主理。
另,据卑职多方探查及尾随观察其行迹,该三人折返后,频繁查阅地图(疑为西北疆域图),言谈间数次提及‘黑石城’、‘血蛛’之名,目标似已明确指向西北黑石城方向。其意图不明,然敌意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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