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王政元年,冬月。
咸阳城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寒意之中,铅灰色的天空下,呼啸的北风卷着零星的雪沫,刮过黑色的宫墙与巍峨的府邸,让这座帝国的都城显得愈发庄重而冷酷。
然而,长信侯府内,却是一片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热火朝天的奢靡景象。
地龙烧得暖意融融,足以让最娇贵的南海奇花在寒冬中盛放。数百支牛油巨烛将广阔的厅堂照耀得亮如白昼,光芒反射在遍地的金银器皿与宾客们华贵的衣袍上,晃得人眼花缭乱。
数十名从赵国、魏国精心搜罗而来的绝色舞姬,正赤着雪白的足踝,在铺着波斯地毯的厅堂中央翩翩起舞。她们身姿曼妙,水袖翻飞,伴随着靡靡之音,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勾魂夺魄的魅力。
长信侯嫪毐,正高坐于主位之上。
他身着一袭只有王侯才能穿戴的紫色锦袍,腰悬美玉,头戴金冠,满面红光。那张原本市井气十足的脸上,因为权势的浸润,竟也生出了几分虚假的威严。
此刻,他左手搂着一名丰腴的美人,右手举着一只纯金打造的酒爵,正享受着座下数百门客的疯狂吹捧,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侯爷当真是天命所归啊!想那吕不韦,号称权倾朝野,如今还不是要称病避世,对侯爷您退避三舍!”一名门客高声喊道,引来一片附和。
“何止是相邦!如今这咸阳宫内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太后她老人家最信重的,便是我家长信侯!侯爷一言,可比那小……咳,比王上的旨意还好使!”另一人说得更为露骨,话到嘴边,又惊觉地收了回去。
这些话,像是一坛坛最醇的美酒,灌进了嫪毐的心里,让他那本就不甚清醒的头脑,彻底被欲望与野心烧得滚烫。
他回想起这几个月来的经历,感觉就像一场梦。
从一个市井无赖,一跃成为权势滔天的长信侯,封地山阳,门客数千,连朝中大员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
尤其是那位新晋崛起的虬龙君,上次在甘泉宫前让他颜面尽失,可那又如何?这一个多月来,对方深居简出,再未踏足后宫半步,显然也是对自己背后的太后有所忌惮。
想到这里,嫪毐的胆气愈发壮了。
他猛地站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金樽被他重重地砸在案几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
舞乐骤停,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吕不韦……算个什么东西!”嫪毐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环视着众人,声音里充满了不可一世的狂傲,“他不过是靠着投机取巧,才有了今日!而我,我靠的是什么?”
他伸手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自己的胯下,引得一众门客发出心照不宣的淫邪笑声。
“这大秦的江山,有一半,是老子我……干出来的!”
气氛在这一刻被推向了极致的疯狂。
门客们纷纷起身,高举酒杯,山呼海啸般地恭维着:
“侯爷千秋万代!”
“侯爷才是这大秦真正的主人!”
在酒精与吹捧的双重麻痹下,嫪毐彻底迷失了自我。他感觉自己就是天,就是这片土地唯一的神。那个坐在冰冷王座上的少年,不过是个需要仰仗他鼻息过活的傀儡罢了。
一个最得力的心腹门客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蛊惑的语气说道:“侯爷,以您今日之权势,何必屈居人下?待到时机成熟,振臂一呼,那至尊之位,还不是您的囊中之物?”
这句话,像是一根火柴,彻底点燃了嫐毐心中那早已熊熊燃烧的野心火药桶。
他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一把推开怀中的美人,摇摇晃晃地走到大厅中央,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
然后,在数百名门客狂热的注视下,他用足以让整个府邸都听见的音量,吼出了那句让他踏上绝路的话:
“哈哈哈哈!说得好!都给本侯听着!”
“吾乃……秦王假父也!”
“轰!”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奢华的厅堂内炸响。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靡乐、所有的吹捧,在这一瞬间,尽数消失。
整个长信侯府,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门客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僭越!
这是彻彻底底的、无可辩驳的、足以诛灭九族的大罪!
他们可以私下里这么想,甚至可以关起门来这么说,但如此明目张胆地当众吼出来……
这已经不是谋反了,这是在指着秦王的鼻子,宣告自己给他戴了绿帽子!
然而,醉醺醺的嫪毐,对此毫无察觉。他依旧沉浸在自己是“太上皇”的幻想中,享受着这死寂带来的、独属于帝王的威严。
……
在宴会厅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负责添酒的仆役,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处洒落在地上的酒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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