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的演武场荒废了有些年头,秋日的风卷着枯草碎屑在场地里打旋,场边那杆褪色的 “腾骧四卫” 大旗耷拉着,旗角被虫蛀得破了几个小洞,在风中有气无力地晃着。与几日前张之极操练 “翊卫营” 时的呐喊震天不同,此刻场中数千官兵列成的队形歪歪扭扭,有的士兵斜靠在兵器架上,有的偷偷用袖子擦着额角的汗,还有的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 —— 整个场子弥漫着一股压抑又散漫的气息,像一潭死水。
方正化身后,只跟着寥寥数名他从“翊卫营”中暂借的、同样眼神锐利的年轻军官,以及几名协助搬运箱笼的小宦官。与台下数千之众相比,他们这一行人显得势单力薄。
腾骧四卫都指挥使李国辅,虽然之前在乾清宫被魏忠贤严厉警告,必须配合交接,但此刻站在台下将领的最前方,眼神闪烁,脸上虽挂着恭敬,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偶尔与身后几名心腹将领交换的眼神,无不透露出他内心的不以为然和侥幸。他经营腾骧四卫多年,盘根错节,岂是一个空降的、毫无根基的太监凭一纸诏书就能轻易接手的?魏公公虽然失势,但余威尚存,谁知道这朝堂风向会不会再变?他打定主意,先虚与委蛇,看看这位方公公的斤两。
方正化将台下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他深知,这等天子亲军,久疏战阵,又长期被魏党势力渗透,早已是积弊丛生,骄兵惰将充斥其中。若不能一开始就立下规矩,震慑宵小,日后必生祸端。但他也明白,光靠强压难以真正收服人心,尤其在这种敌友不明、人心惶惶的时刻。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甚至隐隐蕴含着一丝内力,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
“咱家方正化,奉皇上口谕,自即日起,接管腾骧四卫!皇上说了,腾骧四卫乃天子亲军,拱卫京畿,责任重大!以往如何,咱家不管,但从今日起,一切需按咱家的规矩来!”
他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客套,直接表明了来意和态度。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兵卒交头接耳,一些军官则面露不屑。李国辅微微皱眉,上前一步,拱手道:“方公公奉旨前来,末将等自当遵从。只是……卫中事务繁杂,官兵久未操练,恐一时难以适应公公的新规,是否……”
他想以“事务繁杂”、“难以适应”为借口,拖延敷衍。
方正化根本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直接打断,目光锐利地盯住他:“李指挥使,皇上要的是一支能战之兵,不是一群只会站队领饷的废物!适应不了?那就换能适应的人来!咱家时间有限,没空听你诉苦!”
这话极其不客气,近乎当众打脸。李国辅脸色瞬间涨红,他身后的几名心腹将领也面露怒色,手不自觉地向腰间的佩刀摸去。场中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方正化身后的几名年轻军官立刻上前半步,手按刀柄,眼神冰冷地锁定那几名蠢蠢欲动的将领,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这几人都是张之极从“翊卫营”中挑选的好手,气势非凡。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方正化却忽然冷哼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奇异的震慑力,让那几名冲动将领的动作不由得一滞。
“怎么?想动手?”方正化嘴角勾起一丝讥诮,“咱家奉的是皇命!对咱家动手,就是谋逆!尔等有几颗脑袋?!”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李国辅等人瞬间清醒。谋逆的大帽子扣下来,谁也承担不起。李国辅连忙压下心中的怒火,狠狠瞪了身后几人一眼,强挤出一丝笑容:“方公公言重了,末将等绝无此意,只是……只是担心下面弟兄们一时转不过弯来。”
“转不过弯?”方正化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台下众多士卒,“那咱家就帮他们转一转这个弯!”
他不再理会李国辅等人的小动作,开始行使他的接管权。他首先命令各营点名,核查员额。这是整顿军队的第一步,也是最容易发现问题的一步。
果然,各营上报的员额与实际到场人数差距巨大,空额几近三成!那些挂着名头吃空饷的,多为军官的亲信或关系户。当方正化要求立刻按名册逐一核验,并将缺额者记录在案,限期归队,否则严惩不贷时,台下军官们顿时一片哗然,纷纷看向李国辅。
李国辅硬着头皮上前:“方公公,这……卫中惯例如此,许多弟兄家中确有困难,或是被借调他处……”
“惯例?”方正化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几,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皇上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兵!不是纸上的名字!从今日起,这陋规,废了!凡吃空饷者,无论涉及何人,一律追缴赃银,军官连坐!李指挥使,你若觉得难办,现在就可以卸甲交印,咱家绝不阻拦!”
他这话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并且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李国辅。李国辅脸色铁青,他知道,自己若再阻挠,这个指挥使恐怕真的就当到头了。他咬了咬牙,终于低下头:“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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