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营某部驻地校场,秋日的阳光斜斜洒在刚平整过的黄土上,扬起细微的尘粒。数百名士兵身着洗得发白的旧甲,列队站立,目光复杂地投向台侧那群身着特制靛蓝色号衣的陌生官员 —— 他们的衣饰袖口绣着 “宣导司” 三字,布料挺括整洁,少了武夫的彪悍戾气,多了几分文士的肃穆,与校场的粗粝格格不入。
宣导司主事太监李凤翔站在台前,腰间系着素色玉带,声音清朗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度,压过了秋风的呜咽:“奉陛下旨意,宣导司自今日起,入驻京营!吾等来此,非为监视,而为服务!何为服务?”
他缓缓环视全场,目光扫过每张或麻木、或戒备、或好奇的脸庞,逐条宣布,一字一顿,清晰传入每个士兵耳中:“一曰宣导!宣讲忠君爱国之大义,解读朝廷整军新政,细说陛下补发欠饷、严惩贪腐之恩典,让尔等知晓,当兵吃粮,不是为权贵卖命,是为大明守土,为自家护院!”
“二曰教化!开设识字班、算数班,教尔等识文断字,明晓军规条例,不做睁眼瞎子!日后退伍归家,能记账、能写家信,不再任人蒙骗!”
“三曰关怀!尔等家中若有困难,营内若有纠纷,皆可来寻吾等!家信难递,吾等遣人代传;上官不公,吾等据实查问;家乡遭灾,吾等代为陈情,申请赈济!”
“四曰纪检!” 说到此处,李凤翔语气陡然转厉,眼神如刀,扫过队列中那些缩着脖子的基层军官,“监督军中是否有人克扣尔等血汗粮饷,是否有人滥用私刑、虐待士卒!陛下亲口谕示:将士乃国之干臣,绝不容许任何人盘剥欺压!谁若敢伸手,朕便敢斩手!”
他抬手一指校场东侧刚挂上牌匾的 “宣导堂”; 匾额黑底金字,是朱由检亲题,此刻在阳光下泛着威严的光 ;又指向堂前那具半人高的实木诉请箱,箱体上刻着 “直达天听” 四字:“自即日起,尔等有何冤屈、困难,或是不便当面之言,皆可至堂内面陈,或投书于此箱!本官与诸位同僚,必当秉公处置!若案情重大,或有官官相护、阻挠查案者,吾等可直接持奏疏入宫,面呈陛下,直达天听!”
台下士兵们面面相觑,大部分人眼中满是将信将疑。当兵吃粮这些年,受军官管束、盘剥甚至欺压,早已是家常便饭。军官说东不敢往西,克扣粮饷、强征财物更是常事,这突如其来的 “关怀” 与 “申诉之权”,在他们看来如同镜花水月,不敢轻信。队列中的几名队官、哨官,有的面露不屑,嘴角勾起讥讽 ;觉得不过是新官上任的虚架子;有的则眼神闪烁,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显露出几分不安。
宣导司入驻的头三天,宣导堂前门可罗雀,那具诉请箱更是空空如也。士兵们仍在观望,互相递着眼色,没人敢第一个出头;谁知道这是不是圈套?万一申诉不成,反遭报复,岂不是自寻死路?连平日里最敢说话的几个老兵,都只是远远望着宣导堂,摇着头叹气。
直到第四天午后,一阵秋风卷着枯叶掠过校场,一名脸上带着一道深可见骨刀疤的老兵,在三个同伴的小声鼓动和推搡下,才犹犹豫豫地挪到了宣导堂门口。他名叫赵铁柱,在京营摸爬滚打近二十年,那道刀疤是当年随熊廷弼守辽东时留下的,本该是军功在身的老兵,却活得比新兵还憋屈。
接待他的是宣导司监军周廉,身着同色号衣,没有摆官架子,反倒亲手给赵铁柱倒了一碗温热的粗茶,指尖递过一方粗布帕子:“老哥,坐,慢慢说。不管是啥事儿,说出来,咱们才好帮你做主。”
赵铁柱捧着茶碗,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滚烫的茶水也没让他松开。他踌躇半晌,浑浊的眼睛里泛起红丝,终于鼓起勇气,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大人,俺…… 俺要告人!告前千户孙霸,他…… 他抢了俺的田!”
话音刚落,他便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往下淌,混着皱纹里的尘土,糊成一片:“三年前,孙霸说营里丢了军械,要俺们分摊‘损耗费’,俺拿不出银子,他就逼俺按手印,把俺爹娘留下的十亩水田给‘抵了债’!那田是俺家的命根子啊!俺爹娘埋在田埂边,俺妻子孩子全靠那田活命!没了田,俺娘忧愤成疾,不到半年就走了;俺媳妇带着娃,只能靠给人缝补浆洗过日子,去年冬天差点冻饿而死!”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麻布,里面裹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迹,还有一个模糊的红手印:“俺不识字,他说这是‘暂借’,日后会还,俺就信了!后来才知道,这是卖地契!俺去找他要,他让家丁把俺打出来,说俺再闹,就把俺充军到最前线送死!”
周廉听得脸色凝重,一边让书记员详细记录时间、地点、人物、经过,一边让赵铁柱描述田地的具体位置、孙霸的相貌特征,还有当年在场的证人。记录完毕,他接过那张地契,指尖抚过上面模糊的手印,郑重道:“老哥放心,此事宣导司既已受理,就定会查个水落石出!陛下让我们来,不是摆样子的,是真要为你们这些流血流汗的将士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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