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应星双手微颤地接过木盒。打开后,先看徐光启的信。信中,徐光启以老友般的口吻,盛赞他于工农技艺方面的见识,并透露当今圣上极为重视实学,欲大兴格物之道,正需他这样的人才,信末恳切邀请他北上。
再看那黄绫密旨,言辞更是恳切:“朕闻先生博学务实,深谙百工艺事,游历所见,记录详实,此乃强国富民之真才实学也。今国家多艰,正需先生此等栋梁。特遣使礼聘,望先生不辞劳苦,速速入京,朕于西苑格物院虚席以待,共图大业。切勿因科举蹉跎而自轻,先生之学,胜八股多矣。”
没有居高临下的命令,只有真诚的欣赏和殷切的期盼。尤其是最后一句“先生之学,胜八股多矣”,如同一声惊雷,震散了宋应星心中积郁多年的块垒。他眼眶瞬间湿润,捧着旨意和信笺,久久不语。
“陛下……徐大人……”他喃喃道,一股热流在胸中激荡。原来,他视为个人癖好的学问,在最高统治者眼中,竟是“强国富民之真才实学”!这种认同感,是他在科举路上从未得到过的。
“兄长?”宋应昇担忧地唤道。
宋应星深吸一口气,转向使者,目光已变得坚定无比:“请回复陛下与徐大人,宋应星接旨!草民即刻收拾行装,随诸位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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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的路途,在宋应星感觉中,不再是以往赶考时的沉重与忐忑,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与使命感。抵达北京时,已是寒冬,细碎的雪花漫天飞舞。
他没有被安排到嘈杂的驿馆,而是直接被引到了西苑附近一处清静雅致的院落。此地守卫森严,却无官衙的压抑感,倒像是一处专心学问的场所。
安顿下来不过半个时辰,便有内侍前来,声音恭敬:“宋先生,陛下于格物院值房相候。”
如此迅疾的召见,再次让宋应星感受到皇帝求贤若渴的诚意。他跟随内侍,踏着薄雪,走向不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建筑。
格物院值房内炭火温暖,驱散了外面的严寒。朱由检依旧是一身藏蓝常服,正与徐光启俯身于一张巨大桌案前,上面铺满了京西矿区的地形图和初步的钢铁厂规划草图。
“陛下,宋先生到了。”王承恩通传。
朱由检立刻直起身,脸上露出笑容,迎上前来。徐光启也含笑转身。
宋应星连忙要行大礼:“草民宋应星,叩见陛下!”
“宋先生快请起!”朱由检抢先一步托住他的手臂,“一路风雪,辛苦了!朕与徐先生可是盼了你许久啊!”
这亲切随和的态度,让宋应星最后的拘谨也消散了。他抬头,看到了一位目光清澈、神情睿智的年轻君主,那眼神中的欣赏与期待,毫不掩饰。
“劳陛下挂念,草民愧不敢当。”
徐光启笑道:“长庚兄,不必过谦。陛下求才若渴,尤重实学。你那些宝贝笔记,在陛下这里,可是无价之宝。”
寒暄几句后,朱由检便直接引宋应星到桌案前,指着那幅还带着许多空白和疑问符号的钢铁厂草图,开门见山:“宋先生请看,此乃朕规划于京西的钢铁厂。欲炼好钢,需解决焦炭、高炉、鼓风、耐火材料等诸多难题。先生游历四方,见多识广,于各地土法冶炼,如江西、广东、湖广等地,有何独特工艺可供借鉴?譬如炉型、风箱、耐火黏土选取、火候掌控之诀窍?”
宋应星凝神细观图纸,虽觉其中许多概念新颖甚至前所未见,但涉及的基本原理却与他考察过的无数民间工坊相通。他略一沉吟,便指着几处关键点,从容道来:
“陛下,徐大人。草民在湖广所见,有匠人采用活门式双动风箱,以水力和畜力驱动,鼓风效率远超寻常皮囊,或可参考其结构加以改进,用于陛下所言‘蒸汽鼓风’之前期尝试。”
“江西萍乡、景德镇等地,于耐火材料上颇有心得。景德镇窑工调配耐火泥坯,需加入特定比例的熟料和瓷石粉末,并经反复踩练、陈腐,其耐高温与急冷急热性能极佳,或许可用于高炉内衬。”
“至于广东佛山冶铁,其‘灌钢法’虽与陛下所言新法不同,但其对炉温精准掌控、以及利用生铁水灌注熟铁渗碳成钢的思路,其中蕴含的‘扩散’与‘合金’之理,或可启发我们对转炉……呃,陛下所言那种新式炼钢法的思考。”
他引证具体,数据详实,不仅说出了工艺现象,更尝试着点出背后的科学原理,虽然用的还是传统词汇,但其思路已暗合现代工程学的分析模型。朱由检越听眼神越亮,徐光启也频频点头,补充一些自己了解的泰西相关技术以作对比。
“妙极!”朱由检抚掌赞叹,“先生果然是真才实学!这些看似土气的法门,正是我等闭门造车所欠缺的实践经验之精华!唯有博采众长,方能根基牢固。”
他转向宋应星,神情变得无比郑重:“宋先生,朕欲在格物院下设‘工艺标准化司’,专司天下百工技艺之调查、记录、整理、研究与推广事宜。朕今日便委任你为格物院副院长,领工艺标准化司主事,官秩五品!望你莫要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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