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是意识回归的唯一知觉。
仿佛有烧熔的铁水灌入了咽喉,灼烧着每一寸血肉,那股焦糊的剧痛从喉间一路蔓延至五脏六腑。紧随其后的,是无孔不入的寒意,那并非来自肌肤,而是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带着一种被世界彻底遗忘的死寂。
林嫣霜的意识,就像一叶在无边黑暗中漂泊了千年的孤舟,被这剧痛与极寒猛地拽回,撞向一片陌生的堤岸。
“滴答……滴答……”
有水声在响,规律得令人心烦意乱。它敲在空旷的寂静里,像是阎罗殿前计算亡魂罪业的沙漏,又像是为她这缕不散的冤魂敲响的丧钟。
伴随着水声的,是窗外如泣如诉的风。那风声凄厉,穿过破损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长啸,仿佛有无数亡魂正攀附在墙外,一遍遍地诉说着它们的绝望与不甘。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掀开了那重如金石的眼皮。
视线所及之处,并非她所熟悉的、雕梁画栋的朝阳宫。
入目的是布满蛛网的房梁,被湿气侵蚀得微微发黑。墙壁上大片墙皮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土坯,一道道水渍蜿蜒而下,宛如鬼魅的泪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混杂着尘土和药渣的苦涩气息,令人作呕。
身上盖着的,是一床又薄又硬的棉被,里面的棉絮早已结成了疙瘩,触感粗糙得如同树皮。
这不是她的地方。她的朝阳宫,连呼吸间都是名贵的龙涎香气,地上铺着西域进贡的温软毛毯。
她想开口,想呼唤侍女的名字,可喉咙里的剧痛却瞬间化为烈火,让她只能发出几声沙哑难听的气音,像破旧风箱在垂死挣扎。
这痛楚……何其熟悉。
纷乱的思绪中,一幕景象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的魂魄深处,如刀刻斧凿,永世难忘。
还是在朝阳宫,殿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她穿着一身为他而舞的火红舞衣,金线绣成的凤凰浴火而生,华丽得刺目。而那个她倾尽所有去爱的男人,大魏天子萧昭远,正高高在上的御座上,用一种比殿外寒夜更冷的目光睥睨着她。
他手中,握着一只雕刻着龙凤呈祥的黄金酒樽。樽中,是色如墨汁的毒酒。
“嫣霜,”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此乃西域奇毒‘断肠散’,见血封喉,朕赐你速死,算是全了我们最后的情分。”
她的心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冷落下化为死灰,此刻却还是被他话中的绝情刺得生疼。她笑着问他:“臣妾何罪之有,竟要陛下赐下这杯毒酒?”
萧昭远的俊朗的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耐。他身后,一道纤弱的身影缓缓走出,一袭白衣胜雪,眉眼温婉,气质清雅,正是太傅之女,苏念微。
在看到苏念微的那一刻,萧昭远眼中瞬间化开了冰雪,那份独有的、她从未得到过的温柔,尽数给了他身边的女子。他将苏念微揽入怀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悲悯的残忍。
“嫣霜,你这妖妃,终究比不过念微的纯净。”
原来如此。
原来,她倾尽所有换来的,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她的美貌,她的才情,她母国的国力,都只是他萧昭远用以稳固江山、铲除异己的棋子。而苏念微,这个永远在人前表现得与世无争的女人,才是他藏在心尖的白月光。
她笑着,泪水却无法抑制地滑落。她端起那杯毒酒,迎着他冰冷的目光,一饮而尽。
烈火焚身般的剧痛从喉咙开始蔓延,她看见苏念微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胜利者的微笑。她听见殿外传来“越国国都已破”的捷报。她看见萧昭远没有丝毫留恋,拥着他心爱的女人,转身离去。
恨意滔天,却终究归于无边的黑暗。
“娘娘……娘娘,您总算醒了……”
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将她从那场死亡的噩梦中唤回。
林嫣霜的视线重新聚焦在那片发霉的墙壁上。她艰难地转过头,看见床边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宫女,正用一双混浊的眼睛担忧地望着她。
娘娘?
她心中一凛。她生前虽是贵妃,但在这深宫之中,能被老资格的宫人称为“娘娘”的,唯有中宫皇后。
老宫女见她动了,连忙端来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面盛着半碗浑浊的水。“娘娘,您高烧了三天三夜,可把老奴吓坏了。快,喝口水润润嗓子。”
在老宫女的搀扶下,她勉强坐起身。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双扶着自己的手上。那是一双枯瘦如柴的手,关节突出,皮肤蜡黄,没有一丝血色。
这不是她的手。她的手,自幼便用最名贵的香膏养护,十指纤纤,肤如凝脂。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如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猛地推开水碗,不顾一切地翻身下床。身体的虚弱让她双腿发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屋角。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当心身子啊!”老宫女在身后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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