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的药味漫了几月,才渐渐淡去。
邝露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后背的伤还没大好,稍一牵动便疼得指尖发颤。她正试着用左手翻书——右手还缠着绷带,是那日挡金光时被震伤的。书页上印着凡间的星图,是她特意让父亲太巳真人从凡间带来的,图上用朱砂圈着几颗亮星,旁边注着小字:“此三星相连,状如慈母抱子,名‘合欢’。”
门被轻轻推开,润玉走进来。他穿着件玄色常服,领口的褶皱没理平,眼下的青影比昨日更重了些。自洞庭湖回来后,他便极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暗室,或是独自去母亲的灵前枯坐,周身的寒气像结了冰,连殿里的烛火都似被冻住,亮得发僵。
“今日好些了?”他问,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灰。
邝露放下书,笑着点头,想撑着榻沿起身,却被他按住肩膀。“坐着吧。”他的指尖碰到她后背的伤处,动作猛地顿住,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太医说你还得静养。”
她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知道他又去了灵前。那双眼曾映着星轨的清冽,如今只剩下化不开的悲恸,像洞庭湖深不见底的水。“殿下,”她轻声道,“臣炖了莲子羹,加了些安神的药材,您尝尝?”
食盒就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是她一早让小仙娥炖的。润玉没动,只是望着窗外的梅树,梅枝光秃秃的,在寒风里抖得厉害。“我不饿。”他说,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邝露没再劝,只是打开食盒,用勺子舀了一勺,自己先尝了尝。莲子炖得绵烂,带着淡淡的药香,是她特意调的,不苦,却能安神。“臣以前在邝府,犯了错被父亲罚抄经,夜里总睡不着,母亲就炖这个给我喝。”她慢慢喝着,声音放得极轻,像在说给空气听,“她说,再难的事,睡一觉就好了,天总会亮的。”
润玉的目光动了动,落在她握着勺子的左手上。那只手缠着绷带,指尖却还在微微发抖,显然翻书时用了力。他忽然想起洞庭湖那日,她扑过去挡金光时,也是这样,明明怕得发抖,却硬是没后退半步。
“你不必……”他想说“不必对我这么好”,却被她打断。
“臣知道殿下心里苦。”邝露抬起头,眼角的泪痣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臣也失去过亲近的人,知道那种疼。可若是总想着疼,就看不见天亮了。”她把另一碗莲子羹推到他面前,勺子搁在碗沿,摆得整整齐齐,“殿下尝尝吧,就当陪臣吃一口。”
润玉盯着那碗羹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拿起了勺子。温热的甜意在舌尖化开,竟真的压下了心口那阵尖锐的疼。他慢慢喝着,没说话,却也没再推开。
往后几日,邝露总能寻些由头让他来偏殿。
她会指着星图说:“殿下看这颗‘启明’,总在最暗时亮起来,像在等天亮。”他便站在窗边,听她讲那些星象的故事,目光从星图移到她脸上,看她讲得起劲时,眼角的泪痣轻轻颤动,像活过来的星子。
她的手渐渐好利索了,便开始绣东西。绷子上是片银杏叶,叶尖绣着小小的“露”字,用的是极细的金线,在光下闪着微光。润玉坐在她对面看书,偶尔抬头,看见她低头刺绣的样子,阳光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金,连空气里的药味都淡了些。
“绣来做什么?”他问,声音比往日柔和了些。
“给殿下做个书签。”邝露抿唇笑,针尖不小心扎到指尖,渗出点血珠,她慌忙往嘴里含,却被他攥住手腕。
他的指尖微凉,攥得不算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笨手笨脚的。”他从袖中取出帕子,替她按住指尖的血珠,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她,“别绣了。”
邝露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中觉得后背的伤都不疼了。“臣想给殿下做点什么。”她轻声说,“做些……能让殿下看着高兴的东西。”
润玉的动作顿了顿,帕子下的指尖传来她的温度,烫得他心尖发颤。他想起以前母亲偶尔清醒时,也曾这样为他绣过平安符,只是那符早就随着母亲的死,碎在了洞庭湖的水里。
“留着吧。”他松开手,声音低得像叹息,“别扎到自己。”
他开始愿意与她多待些时候。有时她睡着,醒来时会发现身上盖着他的外袍,带着清冽的龙涎香;有时她随口说想吃桂花糕,第二日膳房便会送来,是按她喜欢的甜度做的;甚至有一次,她夜里疼得轻哼,他竟守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直到天快亮才离开。
一日雪后,邝露扶着廊柱散步,后背的伤牵扯着疼,她忍不住皱起眉。润玉不知何时站在梅树下,手里拿着件披风,见她踉跄,快步走过来,将披风裹在她身上。
“别逞强。”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责备,却伸手扶住她的腰,帮她站稳,“慢慢走。”
两人并肩在雪地里走着,脚印深浅交叠。邝露看着他垂着的眼,忽然说:“殿下,您母亲若是知道您这样,一定也会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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