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泼翻的墨斗,裹挟着锈迹斑斑的长途大巴,一头扎进林源市汽车站的昏暗里。叶帆推开车门的瞬间,一股干燥、粗粝、混杂着煤灰与铁锈颗粒的空气狠狠呛进喉咙,像砂纸刮过舌根。这味道,和上海湿漉漉的精致截然相反,带着一种近乎敌意的寒意。十月的夜风像淬毒的针,轻易刺透他单薄的外套。他裹紧衣襟,没有半分欣赏这座资源枯竭型城市夜景的心思,抬手拦下一辆漆皮剥落如癞痢的出租车。
“市国土局,最近的快捷酒店。”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也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车轮碾过坑洼,昏黄的路灯光晕在破碎的路面上跳动,像垂死的萤火。叶帆再次点开手机,屏幕冷光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下颌。苏晚晴发来的文件是他此行唯一的火种。《关于申请应急清理林源市西山区老鹰嘴废弃矿点表层矿渣的请示》——标题冰冷如刀锋。核心逻辑被苏晚晴用红色批注淬炼得寒光四射:
核心逻辑链: 老城厢二期(上海重点文化保护工程)→ 帆筑(唯一合规中标方)→ 关键原料(青金土)遭恶意断供(附件:古韵坊李经理声明)→ 重大违约风险悬顶 → 应急清理废弃矿点表层矿渣(非商业开采,仅为文化补救)。
苏晚晴的致命批注(堡垒射击孔):
重点(加粗): “保护城市历史文脉刻不容缓!”、“公共利益面临重大损失!”
淡化(斜体): 避免“寻矿”、“勘探”字眼,仅表述为“清理历史遗留、可能存在的伴生矿渣”。
主动(下划线): “帆筑建材自愿承担全部安全责任及环境恢复义务!”
暗示(括号): “接受最严格属地监管,愿支付合理象征性资源补偿及管理费用。”
文件附件垒砌如城墙:中标书、一期验收优异证明、断供声明、帆筑资质……叶帆指腹划过冰冷的屏幕,紧绷的神经因这份周密而稍松。苏晚晴,果然是把精准的手术刀。
快捷酒店房间弥漫着消毒水与陈年霉味混合的窒息感。一碗飘着可怜油花的面条下肚,叶帆站在水汽模糊的镜子前,反复练习。每个词都必须像子弹,精准命中要害:“文化保护…公共利益…安全责任…象征补偿…”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低沉而锐利。
国土局大厅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烟味、汗味、复印机臭氧混合成一层油腻冰冷的膜,糊在皮肤上。人声嘈杂如闷罐。叶帆找到“矿权管理科”的指示牌,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仿佛重若千钧的门。
说明来意,一张刻板如扑克的中年科员脸将他引向深处。办公桌后,灰色夹克的男人五十上下,头发稀疏地向后梳拢,竭力掩饰着退守的发际线。胸牌上刻着“科长:周国富”。空气凝滞如铅。
“周科长您好,我是上海帆筑建材的叶帆。”叶帆递上名片和那份厚重的文件,姿态放低,语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项目突遭恶意断供,十万火急,恳请您紧急汇报,寻求政策支持。”
周国富眼皮都没抬,指尖随意刮过文件封面,发出刺啦的轻响:“老鹰嘴?”他嗤笑一声,端起搪瓷缸吹着浮沫,热气混着劣质茶叶味飘散,“废弃快十年了,权属乱麻一堆,早封了。清理矿渣?”他抬眼,浑浊的眼中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渣?早让山耗子(村民)捡得底儿掉了。你们上海的大庙,还缺这点香火?跑这穷山沟来刨食?”
“不是缺原料,是缺特定的命!”叶帆早有预判,身体微微前倾,指尖精准地点在文件中古韵坊的断供声明和老城厢一期青砖的精美照片上,语气带着被逼入绝境的焦灼,“您看!省里挂了号的重点文化保护工程!对修复用青砖的釉色、质感有严苛到近乎变态的要求!必须特定矿物烧制!唯一供应商被竞争对手恶意买断!工期是悬在头顶的铡刀!周科长,实在是走投无路!老鹰嘴早年地质报告显示有类似伴生矿,哪怕只是表层残留的一捧渣,也是救命的稻草!”他不动声色地启动【初级人脉洞察】,一股微弱却尖锐的刺痛瞬间刺入太阳穴。信息碎片涌入:表层(不耐烦/推诿)→ 深层(怕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担责)。关联:玻璃板下压着一张泛黄合影,年轻时的周国富戴着安全帽站在矿区,意气风发。
“规定就是死线!”周国富不为所动,搪瓷缸重重顿在桌上,茶水溅出,“权属不明,程序不全,谁敢批条子?出了事,掉脑袋还是坐牢?你担?我担不起!回去吧!”他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第一次接触,碰了个裹着棉花的硬钉子。叶帆没有纠缠,沉稳地收起文件,语气愈发诚恳:“理解您的难处和压力。材料留您这参考。我在市里等消息,随时听候吩咐。”他留下文件,同时将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袋,轻轻压在文件最上面——里面是两条在车站咬牙买下的软中华。指尖触碰到纸袋粗糙表面时,一丝微弱的、类似背叛前世某种坚持的寒意掠过心头,但迅速被现实的冰冷铁幕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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