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顿时只剩下苏云昭与夜玄宸二人。
方才因众人存在而显得有些拥挤喧闹的正厅,此刻陡然变得空旷而寂静。炭盆里仅有的几块银炭燃烧着,发出微弱而持续的噼啪声,昏黄跳跃的火光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映照着他们各怀心思、深沉难测的面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微妙而紧张的张力在无声地蔓延、发酵,比之前众人齐聚时更令人窒息。
夜玄宸终于站起身。他身量极高,虽看似清瘦颀长,但当他完全站直时,却如一棵扎根深渊、历经风雨却依旧挺拔傲立的青松,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稳气度,无形中带给苏云昭一种强大的、近乎实质的压力感。他并未立刻走向苏云昭,而是不疾不徐地踱步到窗边,负手而立,望向窗外依旧纷飞不止、似乎永无止境的漫天大雪,将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留给了她。沉默持续了约莫十数息,直到窗纸被雪光映得更加明亮,他才缓缓开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寂静:
“现在,没有外人了。苏小姐,”他不再使用那带着讽刺意味的“爱妃”称谓,而是换上了更显疏离、却也更加直接和正式的“苏小姐”,这表明接下来的对话将抛开虚伪的身份束缚,趋于实质,“这里只有你我。可否坦诚相告,你究竟是谁?一个自幼在深闺中长大、据说性情柔弱的侍郎千金,纵使家学渊源,见识不凡,也绝不该有方才那般洞察人心的犀利眼力,和……面对突如其来的构陷逼迫时,那种临危不乱、甚至能在瞬息间扭转局面、反戈一击的惊人气势与智慧。”
他终于彻底撕下了那层薄薄的、虚伪的夫妻面纱,将最核心、最尖锐的疑问,赤裸裸地抛了出来。皇帝陛下刻意塞过来的这颗棋子,这颗原本被认为可以随意拿捏、甚至可能成为弃子的存在,似乎已经完全脱离了预期的轨道,变得如此不同寻常,这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她的价值、她的威胁,以及……她可能带来的变数。这让他警惕,也……难以抑制地升起了浓厚的探究欲。
苏云昭心中凛然,知道这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之前的交锋不过是序幕和试探。她迎着夜玄宸挺拔而充满距离感的背影,声音清晰而平静,如同窗外悄然飘落的雪花,冰冷而镇定:“那么,在王爷心中,以为我是谁呢?”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问题犀利地抛了回去,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是陛下精心安排、派到您身边来监视您一举一动的眼线?还是……”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声音略微压低,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盘,“苏家满门蒙冤,血海深仇未雪,一缕不甘的冤魂不散,侥幸附于此身,前来向您这位在这场变故中或许‘得益’的王爷,寻仇的?”
她没有回避,更没有流露出丝毫怯懦,而是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最敏感、最尖锐的层面——皇帝与权臣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以及苏家那桩尚未昭雪的血海深仇。既然对方要求坦诚,要打开天窗说亮话,那她便奉陪到底,将这层遮羞布彻底掀开。
夜玄宸倏然转身!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墨色的残影。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即将捕猎的鹰隼,牢牢锁定她,仿佛要将她的皮囊、她的骨骼、她的灵魂都彻底看穿、剖析殆尽。四目再次相对!一个目光如万丈深渊,深不见底,蕴含着无尽的算计、掌控欲和深藏的秘密;一个眼神清冷如雪山之巅的寒冰,澄澈而坚定,透着不屈的傲骨、求生的智慧以及深埋的恨意。两人都在试图穿透对方精心构筑的重重伪装,窥探其心底最真实的意图和底线。
“眼线?”夜玄宸唇角泛起一丝冷峭而完美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真正合格的眼线,会懂得如何像水滴融入大海般隐藏自己,收敛锋芒,绝不会像你这般……甫一入府,便如此锋芒毕露,引人注目,甚至不惜与王府管家当面冲突。”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细细逡巡,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语气变得越发莫测高深,“至于冤魂……”他刻意拉长了尾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意味,“冤魂往往怨气冲天,神色凄厉疯狂,执念深重,可苏小姐你,”他微微前倾,带来更强的压迫感,“眼神里虽有恨,有警惕,有疏离,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蓬勃的、顽强的、想要牢牢掌控自己命运的……‘生气’。一种属于活人的,甚至可以说是野心勃勃的生机。”
苏云昭迎着他极具穿透力和压迫感的目光,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毫不退缩,仿佛寒风凛冽中傲然绽放的白梅,风骨铮铮。“既然如此,”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而坚定,“那我便只是苏云昭。一个不想不明不白死去,想要在这吃人的王府、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里活下去,并且,有朝一日,必要查清苏家冤案真相,还我家族清白的人。”她向前微微踏出半步,拉近了些许距离,声音压得更低,却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传入夜玄宸耳中,“王爷,”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抛出最重要的试探,“我们之间,或许……并非注定就是敌人。至少,眼下不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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