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个改变了一切的午后。实验室里弥漫着臭氧、旧书页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龙井茶香,这是傅永恒教授空间里独有的、令人心安的“场”。窗外,北方的秋日天空高远而清澈,但我们的心神,早已不局限于这方寸之地,而是投向了更为浩瀚的星辰大海。
我们的面前,是那台被我们亲切地称为“老伙计”的初代意念感应器。它其貌不扬,由无数缠绕的超导线圈、闪烁着幽光的量子干涉元件以及层层叠叠的散热鳍片构成,活像某个蒸汽朋克幻想中走出来的产物。但它,却是我们过去数年里,得以将意识触角延伸至月球轨道、乃至窥探火星风情的钥匙。我是陈智林,傅永恒教授的博士研究生,也是他这项近乎“疯狂”的计划中最核心的助手。博文,教授那位才华横溢但稍显跳脱的孙子,更多时候是我们的“首席体验官”兼技术挑战者,他总能用最直接的感官反馈,告诉我们设备哪些地方还“反人类”。
然而,“老伙计”的极限,我们心知肚明。它的感知范围,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系在太阳系的引力井中,一旦试图超越柯伊伯带,信号便会急剧衰减,意识图像变得模糊、破碎,如同隔着一场暴风雪观看星空。更致命的是,它对银河尺度下的背景“噪音”——那充斥宇宙、无处不在的电磁波、引力涟漪乃至暗物质的影响——几乎毫无分辨能力。我们的意识航行,就像驾驶着一艘小舢板,试图穿越太平洋的风暴区,不仅颠簸不堪,且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真正的转折点,源于傅教授一次长达数周的闭关。那段时间,他几乎足不出户,书房的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场方程、旋量分析和关于银河系磁场结构的猜想。他废寝忘食,常常是我端着晚饭进去,发现早饭还原封不动地放在一旁。他的眼神时而迷茫,时而锐利,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宏大存在进行着激烈的对话。
终于,在一个深夜,他把我叫到书房。灯光下,他显得疲惫但目光炯炯,手中捏着一叠写满草稿的纸张。
“智林,”他的声音因缺乏睡眠而沙哑,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我们之前的方向,可能都错了。”
我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们一直试图用更强的能量、更精密的探测器去‘推开’星际介质带来的干扰,就像用更大的力气去听清远方的声音。但结果,往往是引入更多的噪音。”他拿起笔,在白板上一片我们之前反复演算过的复杂区域画了一个大圈,“我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背景本身。”
他走到另一块白板前,上面是他手绘的银河系旋臂结构图,几条优美的弧线贯穿其中,但特别的是,他用无数细小的箭头标注出了一条条仿佛流淌在旋臂之间的“河流”。
“看这里,”他的笔尖点向银盘平面,“传统的天体物理学认为,银河系的磁场是微弱而弥散的,近乎于无。但最近一些射电天文观测的间接证据,以及我重新审视的一些古老脉冲星偏振数据,都暗示了一种可能性:银河系本身,存在着一个宏大、有序且动态的磁场骨架。”
他顿了顿,让我消化这个信息,然后继续说道:“这个磁场骨架,并非均匀分布,而是沿着旋臂,在恒星形成区、星际气体云团之间,形成了某种‘磁流通道’或曰‘磁场经络’。这些‘经络’,是能量和信息传递的高速路。星际介质中的带电粒子、宇宙射线,都会沿着这些磁力线优先运动。”
我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一个模糊而惊人的想法在我脑中成型。
“教授,您的意思是……我们不应该对抗干扰,而是……利用这个背景磁场本身?”
“没错!”教授用力一拍桌子,眼中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就像古代的航海家利用季风和洋流一样!我们的意识波,本质上也是一种高度有序的能量-信息复合体,如果能够与银河磁场的‘经络’产生共振,而不是硬碰硬……那么,它不仅不会被削弱,反而可能被放大和引导!星际介质将不再是我们航行的阻碍,而是承载我们意识之舟的海洋!”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宇宙深处传来的一声洪钟大吕。这个想法的颠覆性,远超我们之前所有的技术改进。它意味着,我们需要从根本上重新设计感应器的核心逻辑——从“对抗”到“融合”,从“排斥”到“共鸣”。
接下来的几个月,是真正考验我们智慧、耐心与毅力的时期。我作为教授的得力助手,责无旁贷地投入了这场艰苦的升级战役。博文也暂时放下了他天马行空的体验报告,成为了我们最得力的“工程兵”。
升级的核心,首先在于理论模型的构建。我们昼夜不停地工作,将教授关于银河磁场经络的猜想数学化、模型化。这需要处理海量的天文数据,包括脉冲星计时阵、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各向异性、以及最新一代巡天望远镜对中性氢21厘米线的观测结果。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利用我的计算物理背景,将这些杂乱的数据输入我们开发的模拟程序,试图反演出一个尽可能接近真实的银河磁场三维分布图。这是一个极其逆推的过程,犹如通过几片飘落的雪花,去推断整个暴风雪的结构。我们经历了无数次失败,模拟出的磁场结构要么过于理想化,要么混乱不堪,无法形成有效的“经络”网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