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州城的秋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将城西铁签营的校场泡成了一片泥泞的沼泽。冰冷的雨水顺着营房屋檐淌下,在泥地上砸出细密的坑洞。徐天站在营房简陋的屋檐下,望着操场上那群在冷雨和泥泞中操练的新兵。雨水冲刷着他们年轻或沧桑的脸,浸透了单薄的号衣,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带来刺骨的寒意。然而,没有人敢停下动作,哪怕只是抬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铁签营的军规如同烙印刻在每个人心头:令行禁止,违者穿签。
“指挥使大人。”杜仲瘸着腿从雨中走来,泥浆沾满了他的裤脚和靴子。他那只独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兴奋光芒,压低了声音:“刚收到城南‘黑鼠’递来的消息,抓到条大鱼,上钩了。”
徐天面无表情,雨水顺着他刚毅的下颌线滴落:“多大?”
“朱瑾的堂弟,朱琮。”杜仲的声音带着一丝狠厉的快意,“这杂种藏在南城‘福瑞祥’绸缎庄的地窖里,抱着两个从徐温府里跑出来的舞姬快活呢。被咱们的人堵了个正着!”
朱瑾的堂弟!徐天的心猛地一跳,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这条鱼的分量,远超他之前的预期。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刺向杜仲:“人呢?”
“老规矩,‘请’到城西盐仓地下的‘静室’了。”杜仲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几颗牙的豁口,“用了点‘开胃小菜’,这小子骨头不算太硬,该吐的,差不多都吐了。”
城西盐仓,废弃已久,潮湿阴冷,是铁签营审讯“特殊客人”的地方。那里的“静室”,墙壁和地面上永远残留着洗刷不净的深褐色痕迹,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和绝望的气息。
徐天没再多问,抓起一件半旧的蓑衣披上,大步踏入冰冷的雨幕中。杜仲紧随其后,一瘸一拐,却步伐坚定。
盐仓地下的“静室”,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混合着霉味、铁锈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墙壁上几支松明火把跳跃着,将晃动的阴影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夯土地面和粗粝的墙壁上。一个穿着锦缎华服、但此刻衣衫破碎、满身污泥和血渍的年轻人被铁链锁在墙角的木桩上,耷拉着脑袋,发出微弱的呻吟。正是朱琮。他原本还算英俊的脸庞此刻肿胀变形,一只眼睛青紫得只剩一条缝,嘴角撕裂,不断有血沫混着口水淌下。旁边地上丢着几根沾着皮肉碎屑的皮鞭和一根烧得通红的、此刻已冷却成黑色的铁签——铁签营的“招牌”。
听到脚步声,朱琮惊恐地抬起头,肿胀的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看到徐天那张在火光下冷硬如石刻的脸时,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铁链哗啦作响。
“徐…徐指挥使…饶命…饶命啊…”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我…我就是个管账的废物…堂哥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啊…”
徐天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腰间解下那根已经有些弯曲变形、磨掉了大部分血迹但依旧带着冰冷杀气的“人签”铁环。铁环在他指间缓缓转动,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这声音在死寂的“静室”里,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朱琮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根铁环,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急剧收缩,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了。杜仲审讯的手段他已经领教过,而这根铁环的主人,是亲手把柴再用钉死在节度使府门前的人!他毫不怀疑,只要眼前这个煞星愿意,这根铁环下一秒就会穿透他身体的任何部位。
“朱瑾在哪?”徐天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入骨髓。
“我…我真不知道…”朱琮带着哭腔,“堂哥…堂哥他信不过我…只让我管…管淮南那边几个铺子的流水…他…他杀了徐温后,就…就带着心腹走了…说…说是去扬州向吴王请罪…可…可我觉得不像…”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加快,“他…他临走前,让我…让我偷偷运了一批东西出城…”
“什么东西?”徐天手中的铁环停止了转动。
“盐!”朱琮脱口而出,“是盐!光州官仓里最好的青盐!足足二十车!他…他让我运到北边…颍州…交给一个叫‘秃鹫’的人…说…说是抵债…”
盐!
徐天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在五代十国这个物资匮乏、战乱频仍的时代,盐,就是流动的白银,是比刀枪更硬的通货!是维持军队、收买人心、甚至撬动割据势力的战略资源!杨吴能在淮南站稳脚跟,靠的就是控制着扬州一带重要的盐场!朱瑾私运光州官盐北上颍州(属于后梁势力范围边缘)…这绝不是简单的抵债!
“抵谁的债?”徐天的声音依旧冰冷,但眼中锐芒更盛。
“我…我不清楚…堂哥没说…”朱琮眼神闪烁了一下,“但…但听押运的老把头酒后嘀咕…好像…好像和北边…汴梁来的大人物有关…”
汴梁!后梁国都!徐天和杜仲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涛骇浪。朱瑾,这个杀神,在杨吴和王茂章之间玩火还不够,竟然还暗中勾连汴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