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堡衙署内,血腥与硝烟的气息尚未散尽,便被铜钱的腥锈、新绸的柔腻以及雪花盐那纯净而霸道的咸腥所取代。堆积的战利品在松明火把的映照下,反射着令人心旌摇曳的光泽。然而端坐于主位的徐天,玄色衣袍上的血迹已干涸成深褐,胸前的绷带透出淡淡的药味,他脸上并无多少胜利后的狂喜,唯有沉静如深潭的目光扫过满堂缴获,最终落在几口刚刚封钉好的樟木箱上。
“大人,三成献礼已齐备!”石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脸上那道新添的疤痕在火光下微微跳动,“铜钱一万五千贯,银锭九百两,上等苏杭丝绸五十匹,雪花盐一百石,分毫不少。‘银枪太保’首级与效节都军旗已用石灰腌好,装入特制木函。”他顿了顿,指向旁边另一堆稍显杂乱的财物,“这些是准备分赏将士的,按您的吩咐,阵亡弟兄抚恤加倍,盐利再补一份。”
徐天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冰冷的“人签”铁环。那铁环在鹊尾山一战后,似乎又浸染了更深沉的怨气与血腥。“很好。押送献礼的,必须是杜仲手下的老营精锐,要快,要稳。告诉押运官,见了王帅,姿态放低,就说此乃仰赖大帅虎威,将士侥幸得胜,不敢贪功,区区贼赃,聊表寸心,供大帅犒赏三军,以壮南征声威。”
“是!”石头重重点头,立刻转身去安排。他知道这三成献礼的分量,更明白大人此举背后的深意——那是买路钱,是护身符,更是堵住汴梁悠悠之口的铁闸。
寿州,淮南行营都统府。
王茂章端坐于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金甲卸去,只着一身玄色常服,更显威严深沉。案头堆积着各处军报,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药材气息。他鹰隼般的目光落在堂下那几口打开的樟木箱上,赤金、白银、丝绸的光泽在烛火下流淌,尤其是那白如雪、细如沙的一百石雪花盐,散发着纯净而诱人的气息。旁边,一个精致的木函敞开,露出经过处理的狰狞首级和一面沾染血污的黑底银枪军旗。
“徐天”王茂章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指节轻轻敲击着温润的玉貔貅镇纸。他脸上并无多少喜色,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的是复杂难明的情绪——欣赏其悍勇与破寨之能,满意其“懂事”与“知进退”的献礼,更深的,却是挥之不去的忌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禀大帅,”押运官是杜仲手下的一名老悍卒,此刻却恭敬地垂着头,声音洪亮清晰,“徐防御使言,鹊尾山、定南堡之胜,全赖大帅运筹帷幄,虎威震慑宵小!铁签营上下,不过侥幸执戈,为大帅前驱!些许贼赃,微末之献,实不足表将士仰慕大帅之心于万一!唯愿大帅笑纳,以资军需,扬我大梁天威!”
“好一个‘侥幸执戈’,‘微末之献’!”王茂章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辨不出喜怒的弧度。这徐天,不仅仗打得狠辣,这话也说得滴水不漏。三成献礼,扎扎实实,价值不菲,尤其是那雪花盐,更是掐准了他的命脉——盐利养兵,此乃根本。更难得的是姿态摆得极低,将功劳尽数归于自己“虎威”。此子深谙进退之道,更懂得如何在这乱世夹缝中攫取最大利益。他挥了挥手:“徐防御使有心了。献礼收下,首级与军旗悬于辕门示众三日!传令嘉奖光州军,此役有功将士,本帅自当论功行赏!”
“谢大帅!”押运官轰然应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待押运官退下,书房内只剩心腹幕僚。王茂章脸上的那丝弧度瞬间消失,目光变得幽深如寒潭。“你们怎么看这徐天?”他沉声问道。
幕僚沉吟片刻,谨慎道:“大帅,徐天此人,确为虎狼之将。其练兵之狠,用兵之诡,破寨之速,皆远超寻常边将。更难得心思缜密,手段圆融。鹊尾山天险,竟被他以‘天雷’手段破之,定南堡亦是摧枯拉朽…此等人物,若为大帅所用,实为开疆拓土之利器;若…若有异心,恐成肘腋之患。”
“利器?隐患?”王茂章冷笑一声,拿起案头一份来自汴梁的密报,“利器自然要用在开刃之处。至于隐患…呵,汴梁城里那位赵九将军,还有他座下那只‘鹞鹰’,不是比我们更想拔掉这颗钉子吗?让他们先斗着。徐天越强,越能替本帅在南边撕开更大的口子!他献上的盐利,正好填补我军需窟窿。传令下去,徐天所请‘暂驻定南,绥靖地方’之奏,准了!定南堡及周边五十里,划归光州团练使辖制,许其自专民政、军务!岁赋定额…就按他说的办。”
“大帅英明!”幕僚心领神会。这是将徐天牢牢钉在淮南前线,既用之,亦驱之,更以利捆之。
定南城(原定南堡)衙署内,徐天屏退左右。烛火摇曳,将他玄色的身影拉长,投在粗糙的土墙上,如同蛰伏的巨兽。白日里军议的喧嚣褪去,此刻唯有死寂。他缓缓闭上眼,意识沉入那片冰冷浩瀚的“寰宇星图”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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