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石矶的断崖之上,赤底“徐”字大旗在初春凛冽的江风中绷得笔直,每一次扯动都发出裂帛般的锐响,如同这新染血的土地发出的不屈嘶鸣。断壁残垣间,浓烈的血腥与焦糊气息尚未散尽,徐军士卒沉默而高效地清理着战场。
巨大的栈桥深入江流,来自庐州、寿州的粮船、军械船络绎不绝,将堆积如山的粮秣、闪烁着寒光的弩箭甲片、还有那些被油布严密覆盖的狰狞炮车部件卸下。这条贯通淮南腹地与长江前线的命脉,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搏动。
徐天独立崖边,玄甲上凝固的暗红血斑在暮色中更显森然。猩红战袍的下摆被江风卷起,猎猎如焰。
他脚下,是奔涌不息的长江怒涛;对岸,金陵城那庞大而模糊的轮廓已在渐沉的暮霭中遥遥在望,如同巨兽盘踞。然而,他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这唾手可得的猎物之上,而是如鹰隼般死死钉在更西的方向——牛渚、慈湖!那里,盘踞着徐知诰那条老狗磨砺已久的致命毒牙。
“杜仲。”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波澜。
“属下在!”杜仲如幽影踏出,独眼在暮色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幽光。
“采石矶的‘哀声’,该起了。”徐天声音低沉,“传令各营伤兵所,白日里,给吾嚎!嚎得撕心裂肺!入夜,那些‘伤重不治’的尸首,用草席裹了,多淋些猪羊血水,气味要冲!由水师‘运尸船’每日运往历阳‘安葬’!”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残酷的精芒:“船离采石矶十里,便将那些‘尸首’抛入江中喂鱼!腾空的船舱,给吾塞满精甲锐士!刀弩备便,火油罐、震天雷堆足!夜间潜回,不得举火,不得喧哗!舱门落锁,便是憋死,也不许发出半点声响!违令者——斩!连坐!”
“属下领命!”杜仲独眼光芒大盛,瞬间领会了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毒计。他躬身退下,身影迅速融入渐浓的夜色。
“徐忠!”
“末将在!”徐忠踏前一步,脸上那道狰狞伤疤在暮色中更显悍厉。
“采石矶新得,营垒炮台,日夜加固!做出一副据险死守、元气大伤的架势!炮车每日象征性轰他几轮,弩箭省着点放。要让对岸的探子,给徐知诰送回去一个消息——我徐天,在采石矶流干了血,正舔着伤口,进退维谷!”徐天嘴角的冷笑扩大,“至于江宁(今南京江宁区)方向…围而不打,每日派小队佯攻,声势要大,死伤…要‘惨重’!”
“末将明白!”徐忠抱拳低吼,眼中燃烧着嗜血的战意。
“周本何在?”徐天目光扫向肃立诸将末尾。
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尚带几分郁结与忐忑的吴军降将闻声出列,单膝跪地:“罪将周本,听候郡公差遣!”正是临阵倒戈、砍倒刘威帅旗的周本。
徐天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起,力道沉稳:“周将军弃暗投明,献采石奇功,何罪之有?吾徐天言出必践!自今日起,擢周本为和州镇将!除原部兵马外,另拔铁骑八百归汝统带!此八百骑,乃吾精锐,人马皆披冷锻重札,号‘铁鹞子’!望将军持此利刃,为吾前驱,再立新功!”
“铁鹞子”三字一出,连徐忠等心腹将领都微微侧目。此乃徐天压箱底的重骑精锐,每一骑皆是百战悍卒,耗费巨万!
周本浑身剧震,独守孤忠的积郁与临阵反戈的忐忑,瞬间被这滔天的信任与厚赐化作滚烫的热流直冲顶门!他猛地再次单膝跪地,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岩石上,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周本…叩谢郡公再造之恩!必率所部,效死前驱!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徐天用力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将军既熟稔吴地地理山川,此战,便为吾大军向导!随吾…直捣牛渚,碾碎徐知诰那条毒蛇!”
金陵,徐知诰府邸。
密室之内,南海龙涎香馥郁得近乎甜腻,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亢奋与残忍。徐知诰一身锦缎常服,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保养得宜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温润的佛珠,眼底深处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面前跪着两名风尘仆仆的探子首领。
“禀大人!”一人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采石矶方向,徐军大营日夜哀嚎不绝!其水寨每日皆有运尸船驶往历阳,所载尸首以草席裹覆,血水淋漓,恶臭熏天!观其数量,恐…恐不下千余之众!徐军炮台虽在加固,然每日发射稀疏,显是火器损耗、士卒疲敝已极!”
另一人接口,语速更快:“江宁城下,徐军虽日日鼓噪攻城,然攻势疲软,皆被守军击退,遗尸甚众!其营中炊烟亦显稀薄,显是粮秣转运艰难!更有一紧要消息…”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邀功的谄媚,“徐天麾下大将李仁所部五千余众,踪迹已现于舒州东南山林!观其动向,似欲绕行山道,回援其苦战于采石矶、江宁之主力!此乃徐贼力竭,欲收缩兵力,固守采石之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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