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浸润在一场淅沥的春雨中。
雨水顺着皇城司专门烧制的明黄琉璃瓦流淌而下,在殿檐汇成细密的水帘,滴落在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青石御道上,溅起无数细碎剔透的水珠。
连绵的雨幕笼罩着整座宫城,将紫宸宫诸多殿宇的飞檐斗拱晕染得如同一幅水墨丹青,平添几分静谧与深沉。
然而,这连绵不绝的雨丝,却无法浇熄大吴王朝心脏,宣政殿内那股蓬勃欲出、几乎要掀翻殿顶的热流与激昂。
徐天独自立于那面几乎占据整堵北墙的巨幅山河舆图前,负手而立。
舆图由江南织造局进贡的顶级冰蚕丝织就,其上用各色丝线精细绣出山川河流、州郡城郭。代表大吴疆域的朱红色,已如燎原之火,炽烈而夺目,覆盖了大半壁江山。
他的目光,如同盘旋于九霄的苍鹰,锐利地扫过北方那一片新近染朱的燕云十六州,扫过西南前蜀疆域,最终定格在蜷缩于河北一隅、被朱红色从南北两面如同铁钳般紧紧挤压的那片代表伪唐的区域,此刻显得如此局促而黯淡。
殿外廊下,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近乎凝滞的寂静。
大太监李肆,手持一份用火漆密封、插着代表最紧急军情的三根染血雉羽的加急军报,步履轻快却又不失恭敬地趋步入内。
他今日穿着一袭崭新的紫色蟒纹内侍常服,腰间束着玉带,面白无须的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喜色,连那总是微微下垂的眼角,此刻也飞扬了起来。
“陛下,蓟州八百里加急!石守信都督与靖海侯联名捷报!”李肆的声音带着一丝因兴奋而产生的微颤,双手将那份沉甸甸的、仿佛还带着前线风尘与血火气息的军报高高呈上。
那火漆上清晰的“蓟州都督府”印鉴和“靖海”私印,在殿内明亮的宫灯照耀下,反射出殷红的光泽。
徐天缓缓转身接过军报,指尖触及那冰凉而坚硬的漆封。
他并未急于拆开,而是先用指腹细细摩挲着那凹凸的印文,仿佛能透过这层层包裹,触摸到远方将士滚烫的脉搏,感受到燕赵之地尚未平息的硝烟与呐喊。
他沉稳地、近乎仪式般地撕开那坚固的漆封,展开由韧性极佳的桑皮纸书写的奏报。
纸张的边缘略显毛糙,甚至沾染了少许已经变成暗褐色的污渍,不知是泥点还是干涸的血迹。
目光逐字扫过那由石守信亲笔书写、徐忠副署的雄健字迹,徐天那向来深沉如古井、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终于起了波澜。
先是瞳孔微微收缩,仿佛在确认这难以置信的辉煌战果;随即,剑眉扬起,一抹难以遏制的、如同旭日骤然冲破厚重云层般的狂喜,在他深邃的眼眸中骤然迸发!
徐天猛地一拍身侧由整块南洋紫檀木精心雕琢而成的龙纹御案,发出“砰”的一声沉闷巨响,震得案上那方御用的歙砚黑龙尾砚和架着的紫毫笔都跳了一跳。
“好!好!好一个韩匡嗣!好一个石守信!好!成了!此局盘活了!”徐天连道三声“好”,声若洪钟,在空旷高耸的大殿中隆隆回荡,震得梁柱间沉积的细微灰尘都簌簌而下。
他手持捷报,大步流星地走回那巨幅舆图前,伸出骨节分明的食指,重重地点在燕云之地的蓟州,随即手臂一挥,划过一道充满力量感的弧线,将伪唐那片区域虚虚圈住,仿佛已将其攥入掌心。
“伪唐,李存勖!已是秋后蚂蚱,气息奄奄,苟延残喘!北有燕云铁壁,坚不可摧;南有我汴梁雄师,虎视眈眈!两面夹击,已成瓮中捉鳖之势,其灭亡指日可待!”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与掌控全局的力度,每一个字都像是敲打在胜利的鼓点上。
“契丹!耶律阿保机!王庭被焚,百年积蓄之粮草付之一炬,宗亲贵酋死伤狼藉,此等断根绝源之重创,没有三五年休养生息,绝难恢复元气!其纵有百万控弦之士,亦难再组织大规模南窥!北疆之患,暂可平息!”
他的手指最终坚定地定格在燕云十六州广袤的土地上,如同钉下一枚决定天下命运的楔子:“燕云!燕云已复!此地便是我大吴北疆最坚固的屏障,永不可破的锁钥!一颗钉子,死死楔入契丹与伪唐之间,使其再难勾结!自此,攻守易形矣!我大吴只需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安抚新附,积蓄粮秣,便可从容收拾山河,蚕食鲸吞,天下归一,大势已成!”
他猛地回身,袍袖带起一阵疾风,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扫过肃立一旁的李肆:“李肆!”
“老奴在!”李肆连忙躬身,声音因激动而更加尖细。
“即刻传旨!召议政院四位直学士,军武卫杜仲、周本两位副将军,速至宣政殿议事!不得延误!”
“老奴遵旨!”李肆深深一躬,几乎小跑着退出殿外,身影很快消失在廊柱间迷蒙的雨幕中。那急促的脚步声,仿佛也敲响了宣告一个新时代来临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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