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里夜谈
建昭三年秋,我操“槐里县丞苏正清奉命押解一批刑徒往长安,行至渭水南岸的废驿时,天已昏黑。骤雨忽至,泥泞没胫,刑徒们多有怨言,苏正清只得命人暂入废驿避雨。
这驿馆不知废弃了多少年,院中那棵老槐树却枝繁叶茂,浓荫如盖,即便暴雨倾盆,树下也只有零星雨丝。驿丞老周是个跛脚的老汉,见官差到来,忙引着众人往正房去,又点了三盏油灯,昏黄的光焰在风里不停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映在斑驳的土墙上,忽大忽小,瞧着竟有些骇人。
“哒哒大,大人呐,这驿馆……入夜后最好别出房门。”老周端来一碗热茶,声音压得极低,浑浊的眼睛瞟了瞟窗外的老槐树,“前几年有个商客,夜里去槐树下解手,第二天就没了踪影,只在树根下寻着一只鞋。”
苏正清素来不信鬼神,只当是老汉故弄玄虚,摆手道:“不过是山野精怪的传言,不必当真。”说罢便遣老周去照看刑徒,自己则坐在案前翻阅文书。
约莫三更时分,雨势渐歇,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赤着脚在泥地上行走。苏正清抬头望去,只见油灯的光焰突然变绿,墙上的影子也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贴在门外。他握紧腰间的环首刀,沉声道:“门外何人?”
无人应答。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停在门口时,门栓竟自己“咔嗒”一声弹开,一股寒气裹着槐叶的腥气涌了进来。苏正清眯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白襦裙的女子立在门口,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他案上的文书。
“大人可是要往长安去?”女子开口,声音细弱如丝,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凉意,“能否带我一程?”
苏正清按在刀柄上的手紧了紧,沉声问:“你是谁?为何会在此地?”
女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那里沾着许多湿泥,还有几片干枯的槐叶:“我叫阿鸾,家住渭水北岸的杨村。三日前随夫君往长安贩布,路过此地时遇着劫匪,夫君被他们杀了,我也……”说到这里,她忽然抬手抚上自己的脖颈,那里竟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外翻,隐约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
苏正清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握刀的手微微发颤。他强作镇定,冷声道:“你既已遇害,为何不去寻官差申冤,反倒在此纠缠于我?”
“官差?”阿鸾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油灯的光焰剧烈晃动,“那日我亲眼看见,劫匪给了槐里县的捕头五十两银子,他们早就串通好了!我去寻谁申冤?”她向前走了两步,身上的寒气更重,苏正清甚至能看见她裙摆下的双脚根本没有沾地,“我只求大人带我去长安,找到我夫君留下的账本,那上面记着劫匪与官差勾结的证据。”
苏正清沉默了。他在槐里任职三年,深知县中捕头贪婪成性,若真有此事,倒也不奇怪。只是眼前这女子分明是鬼,若带她同行,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
“大人若是不肯,”阿鸾的眼神突然变得怨毒,指甲也慢慢变长,泛着青黑色的光,“那我便只能……留大人在此作伴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老周的咳嗽声,阿鸾像是被什么东西惊扰,身形一晃,竟消失在了原地。门栓“咔嗒”一声归位,油灯的光焰也恢复了正常,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槐叶腥气。
苏正清惊魂未定,额头上满是冷汗。他起身走到门口,见老周正站在槐树下,手里拿着一根桃木枝,朝着房门的方向轻轻挥动。
“大人,您没事吧?”老周见他出来,忙迎了上来,“那东西没伤着您?”
“你早就知道这里有鬼?”苏正清问道。
老周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三年前,阿鸾姑娘和她夫君就是在这驿馆遇害的。那伙劫匪杀了人后,把尸体埋在了老槐树下,还放火烧了驿馆,后来官府派人来查,却因为捕头包庇,只说是意外失火,不了了之。从那以后,每到雨夜,阿鸾姑娘的鬼魂就会出来,寻找能为她申冤的人。”
“那你为何不早说?”苏正清有些恼怒。
“我说了,大人会信吗?”老周苦笑一声,“前几年有个武官不信邪,非要夜里去槐树下查看,结果第二天就疯了,嘴里一直喊着‘账本’‘账本’。”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大人放心,我这桃木枝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能暂时镇住她。只是她怨气太重,若不帮她申冤,恐怕还会害更多人。”
苏正清沉默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明日一早,我便带她往长安去。若真能找到证据,我定要将那些恶人绳之以法。”
次日清晨,苏正清命人清点刑徒,准备启程。老周将一根桃木枝交给了他,嘱咐道:“这桃木枝您带在身上,阿鸾姑娘便不会伤害您。只是到了长安,您一定要尽快找到账本,否则一旦她的怨气失控,恐怕连您也会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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