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磬之怨
乾隆二十三年仲秋,承德避暑山庄的月色比往年更凉些。烟波致爽殿西侧的回廊下,乾隆正捻着一串蜜蜡佛珠,听总管太监李玉奏报江南漕运的事,忽闻檐角铁马发出一阵细碎的脆响,不是风动,倒像是有人用指尖轻轻拨弄。
“谁在那里?”乾隆抬眼,月光恰好照在回廊尽头的阴影里,隐约映出个淡青色的身影。李玉忙喝令侍卫去查,可那身影却像水汽般散了,只留下一缕极淡的檀香,混着秋雨过后的湿意,飘进殿内。
“陛下,许是夜风吹动了窗纱。”李玉擦着汗回话,心里却发毛——这烟波致爽殿是皇上的寝宫,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怎会有生人进来?乾隆没说话,只盯着那片阴影出神,他分明看见那身影头上簪着支白玉磬形簪子,簪头碎了半块,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
这簪子他认得。三年前,他在江南巡幸时,曾在苏州织造府见过一位名叫沈玉磬的女子。那女子是苏州有名的绣娘,一手苏绣出神入化,能在绢帕上绣出“雨打芭蕉”的层次感,连叶脉上的露珠都像要滚下来。乾隆见她聪慧灵巧,又生得清雅,便将她带回宫中,封为玉答应。
沈玉磬性子淡,不喜欢争宠,每日只在自己的偏殿里绣花。乾隆偶尔会去看她,她总是捧着刚绣好的帕子,轻声细语地讲绣里的典故,不像其他妃嫔那样刻意逢迎。有次乾隆见她案头放着支白玉磬簪,便问她为何喜欢这样式。她说:“臣妾名字里有个‘磬’字,父亲说磬声清正,能让人守住本心。”乾隆听了,还夸她有风骨。
可谁料半年后,沈玉磬却突然没了。当时李玉回奏说,她是染了时疫,不治身亡,乾隆虽有些惋惜,却也没多追究——宫里的女子像花一样,开谢本就寻常。可今夜这身影,还有那支碎了的玉磬簪,却让他心里犯了嘀咕。
第二日一早,乾隆借口查夜巡疏漏,让李玉去查三年前沈玉磬的死因。李玉去了内务府,翻了半天卷宗,回来时脸色煞白:“陛下,不对劲……三年前伺候沈答应的宫女太监,要么已经出宫,要么就……没了。”
“没了?怎么没的?”乾隆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溅了出来。
“有两个说是病故,一个说是不小心掉进御河淹死的,还有一个……”李玉咽了口唾沫,“说是偷了宫里的东西,被杖毙了。”
乾隆皱起眉,这也太巧了。他想起昨夜那缕檀香,突然记起沈玉磬最喜欢用苏州进贡的“冷香丸”,那香气清而不浓,和昨夜闻到的一模一样。他当即下令,去沈玉磬当年住过的“碎玉轩”查看。
碎玉轩早已荒了,院中的石榴树长得半人高,门窗上的朱漆剥落,露出里面的木头。乾隆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只有靠窗的那张绣案还算干净,案上放着一个未绣完的荷包,上面绣着半只鸳鸯,线还挂在针上,像是绣娘随时会回来接着绣。
“陛下,您看这个!”侍卫在床底搜出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支玉磬簪,簪头果然碎了半块,和乾隆昨夜看见的一模一样。盒子里还有一张纸,上面是沈玉磬的字迹,娟秀的小楷写着:“七月初七,贵妃召我去长春宫,赐我一碗莲子羹,饮后腹痛如绞。她对我说,‘你太干净,不该在宫里待着’……”
乾隆的心猛地一沉。七月初七,正是沈玉磬“病故”的前一天。他说的贵妃,就是现在最得宠的高佳贵妃。高佳氏是大学士高斌的女儿,性子骄纵,向来容不得其他妃嫔受宠。当年沈玉磬虽只是个答应,却因乾隆偶尔的探望,让高佳氏记恨上了。
可沈玉磬已经死了三年,为何会出现昨夜的身影?乾隆正疑惑,忽听院外传来一阵女子的啜泣声,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却字字清晰:“陛下,臣妾死得好冤……”
乾隆循声走出房门,只见院中的石榴树下,站着一个淡青色的身影,正是昨夜看见的沈玉磬。她穿着三年前常穿的青布裙,头发松散地挽着,头上插着那支碎了的玉磬簪,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里却流着血泪。
“你……你真是玉磬?”乾隆声音有些发颤。他虽身为天子,见惯了风浪,却从未见过鬼魂。
沈玉磬缓缓转过身,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上,竟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湿痕。“臣妾死不瞑目,魂魄被困在这碎玉轩三年,只因那碗莲子羹里,除了毒药,还有贵妃请来的道士下的符咒,让臣妾的魂魄不得超生。昨夜恰逢月圆,符咒的威力减弱,臣妾才能出来见陛下一面……”
“符咒?”乾隆追问。
“是……是一张黄符,压在臣妾的棺木下。贵妃说,要让臣妾永世不得翻身,连托梦给陛下都做不到……”沈玉磬的声音越来越低,身影也开始变得透明,“陛下,臣妾只求您还臣妾一个公道,让臣妾的魂魄能回到江南,见一眼年迈的父亲……”
说完,沈玉磬的身影便散了,只留下一缕檀香,和地上那几滴血泪的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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