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停透,大队部门口那棵老槐树还在滴水,一滴一滴砸在泥地上,溅起小土花。
慕晴鞋口全是泥,裤脚湿到膝盖,头发贴着额头,像刚从河里捞出来的野猫。她站在屋檐下跺了跺脚,泥点子甩了一墙根。
“总算到了。”她抹了把脸,转头看江砚洲,“你说我这造型,像不像逃荒的?”
他没吭声,只低头拧自己军裤上的水。布料一拧,哗啦就是一小滩,裤腿上泥浆干一块湿一块,活像刚翻过山沟的野狗。
会计婶迎上来,一把攥住她手腕:“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还真来了!书记正念叨呢,说这雨再拖一天,防汛粮就得卡壳!”
“我答应的事,哪能放空炮。”她把布包从肩上摘下来,夹层里抽出那张干爽的纸,“清单在这,一个标点都没改。”
会计婶接过一看,眼都亮了:“齐了!全齐了!连补库的豆子都列得明明白白!”
话音刚落,里屋帘子一掀,一个穿洗白中山装的男人走出来,五十来岁,脸盘方正,眼神沉稳。他扫了一眼慕晴,又看了看江砚洲湿透的背影,眉头一动。
“这雨,你们俩是蹚过来的?”
“桥塌了。”慕晴咧嘴,“我男人背我过的,专业摆渡,童叟无欺。”
书记没笑,反而点了点头:“这姑娘,是真把集体的事当自家事在办。”
她一愣,心想这老头说话怎么这么瓷实,不像慕大伯那种满嘴跑火车的。
“没啥,”她挠挠头,“反正我也闲着。”
“闲着?”书记声音抬了点,“你屋后那片玉米,亩产比往年高出两成,三户跟着你种的都增了产,这也叫闲着?”
慕晴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笑得有点虚:“我就天天浇水,顺手松个土,哪有啥技术含量。”
“顺手?”书记一拍桌,“张婶家那块地,往年连草都不长,你去教她间苗、追肥,人家现在一亩收了八百斤!你还说顺手?”
屋里几个记工分的村民都转过头来,有人嘀咕:“她一个傻村姑,能懂这个?该不会是偷了江家的地吧?”
慕晴耳朵一竖,刚要开口,书记先发了话:“谁说她是傻村姑?我看她是聪明得很!不光自己种得好,还肯带人,这才是真本事!”
他转过身,正对着她:“晴晴,今天这事儿,我得当着大家的面说——你这军属,当得比谁都硬气!不光守信送清单,还带头搞高产,是咱们村的榜样!”
屋里静了两秒,随即有人鼓掌,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会计婶直接抹了眼角:“这丫头,真是给咱女人争脸。”
慕晴站在那儿,脸有点热,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她偷瞄江砚洲,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眼神沉得像井水,可嘴角绷着,像是在憋笑。
“江队,”旁边一个年轻民兵打趣,“你媳妇都成模范了,你压力不小吧?以后巡逻是不是得跑快点,别被她甩太远?”
江砚洲没看他,目光还是落在慕晴身上。她发梢还在滴水,笑得眉眼弯弯,像只沾了泥也不怕的雀儿。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我媳妇就是能干,比我都强。”
屋里一静。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骄傲。”
全场愣了半秒,随即炸了锅。
“哎哟喂!江队你可算开口了!”会计婶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这些年你嘴跟焊死了一样,今儿总算把心里话撂桌上了!”
有人起哄:“江队,再来一句!再来一句咱们记下来贴墙上!”
慕晴站在原地,脸都红了,低头笑出小梨涡,小声嘀咕:“这人……平时装得跟块冰似的,一夸我就破功。”
江砚洲这才挪开眼,扫了圈起哄的人,冷脸又回来了:“再笑,明天加训五公里。”
笑声更大了。
书记笑着摆手:“行了行了,都干活去。晴晴,你这事儿我得报到公社去,这种带头致富的典型,得宣传!”
“别别别!”慕晴赶紧摆手,“我可不想上报纸,万一我亲爹看见,又得上门要钱。”
书记一愣:“你养父?那不是早被批斗过一轮了?”
“批斗归批斗,脸皮厚的人,批十轮也照样伸手。”她撇嘴,“上回他还说,我嫁得好是祖坟冒青烟,得让他去祭一祭——祭完顺手把我家鸡窝搬走。”
众人哄笑。
书记也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嘴,比你这玉米还利索。”
他拍了拍她肩膀:“但今天这表扬,你受着。别管别人怎么说,你做的事儿,大伙都看在眼里。”
慕晴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江砚洲站在她身侧,忽然伸手,把她冰凉的手指拢进掌心。他的手心滚烫,带着训练磨出的茧,一裹上来,整个人都暖了半截。
“冷。”他低声说。
“不冷。”她反握回去,“我心热着呢。”
他没再说话,只把她的手攥得更紧。
会计婶凑过来,压低声音:“书记刚跟我说,打算把你这‘高产种植法’写成材料,推广到邻村。你可得准备好,说不定哪天就来人取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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