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那张入党通知书刚塞进抽屉,江悦就悄悄把桌上的画纸叠了起来。她没说话,只是低头用橡皮擦了一遍又一遍铅笔稿的边角,像是要把什么念头也蹭掉。
慕晴端着锅从厨房出来,看见女儿这副模样,手一抖差点把汤洒了:“你哥入个党,你怎么跟自己较上劲了?”
江悦抬起头,声音不大:“我没较劲。”
“那你这脸拉得比驴还长。”慕晴把锅放桌上,走过去戳了下她脑门,“有事就说,憋着容易长斑,你爹当年巡逻摔沟里都晓得喊救命,你倒好,闷声搞大事。”
江悦扑哧笑了,随即又抿住嘴。她站起来,从床底下抽出一个牛皮纸包,打开后是一叠画。素描、水彩、速写,每一张右下角都有钢笔写的小字:**练习第37天**、**临摹《父亲》**、**想画出光来**。
她把画放在桌上,一张张摊开。
慕晴看得直眨眼:“这不是你平时瞎涂的那些?啥时候攒了这么多?”
“不是瞎涂。”江悦声音低下去,又抬起来,“是我一直想考美院。中央美术学院。我不想只在本子上画,我想正经学,以后……靠这个吃饭。”
屋里一下子静了。
江砚洲正在院门口整理岗哨排班表,听见这话,手顿了一下,钢笔尖在纸上压出个小黑点。他放下笔,走进屋,站在画旁看了很久。
“什么时候决定的?”他问。
“很久了。”江悦低头,“可我一直觉得……画画不像哥哥那样正经。他能入党,能当兵,能为国家做事。我这个……就是爱好。”
“谁说的?”慕晴一拍桌子,“你哥扛枪守国,你拿笔画人,哪个不正经?你以为画东西是闹着玩?我告诉你,我小时候最怕的就是画像,画得不像要被打,画得太像又要被说妖术,你这是真本事!”
江悦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下去:“可市里没人教这种……专业的。学校老师都说我基础还行,但要考央美,得找专门的人带。一节课要三块钱,还不包材料费。”
“三块就三块。”慕晴坐下来,掰着手指数,“我公司上个月分红了,你哥奖金也到了,再加上我那点私房钱——别瞪我,我知道藏哪儿你娘也藏不住。咱家现在不缺这点钱。”
“可……”江悦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不可。”慕晴打断她,“你哥能去入党,你就能去考试。咱们家不搞双标。你想飞,妈给你拆屋顶。”
江砚洲一直没说话,这时转身出了门。过了一会儿,他拎了个木箱回来,打开是几盏煤油灯、一块黑板、还有台旧台灯。
“堂屋清出来。”他说,“以后你在这儿画。白天自然光,晚上灯照着。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这……这不合适吧?”江悦看着那块黑板,“这是你开会用的。”
“现在归你了。”江砚洲拧了下灯泡,试了试亮度,“你坐着画,我站着看,一样。”
慕晴笑出声:“哟,你这当爹的终于开窍了?以前连‘画得好’都说不出口,现在直接给腾地儿了?”
江砚洲耳根有点红,咳嗽两声没理她。
江悦站在原地,手指捏着画纸一角,有点发抖。
“真……真的可以吗?”
“有啥不可以。”慕晴站起来,拉着她往堂屋走,“你现在就摆上画架,试试光够不够。不够咱再加灯。明天我就打电话,找我认识的那个老教授。人家上次见你画,说你眼里有东西,我看他是懂行的。”
“啥东西?”江悦问。
“命。”慕晴眨眨眼,“你画人,不是画皮,是画魂。你爹当年为啥一眼就认出我不是原主?因为我笑得不对。你画他,连他绷着脸时眼皮跳的方向都对,这不是天赋是啥?”
江悦鼻子一酸,赶紧低头收拾画具。
江砚洲站在门口,看着女儿把画架支起来,调灯光,铺纸,削铅笔。她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东西。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军绿色的旧本子。
他走到江悦身边,把本子放在桌上。
“这是我当兵头三年写的日记。”他说,“没啥文采,就是记事。但每一页都写了日期,画了路线图,标了天气。你要是想画时代,这些……也能当参考。”
江悦愣住:“这是……您的宝贝啊。”
“现在是你的参考资料。”江砚洲语气还是冷的,可眼神不是,“你哥要拿枪写历史,你拿笔写。都是正经事,都值得拼。”
慕晴在旁边听得眼眶发热,立刻转身进厨房:“我去熬核桃糊!补脑子!今天必须吃!不吃不行!”
江悦坐在画板前,手有点抖。她拿起铅笔,对着静物石膏像,迟迟没下手。
江砚洲站在她身后,没催,也没走。
过了很久,她终于落笔。
第一道线划下去,歪了。
她皱眉,想擦。
“别擦。”江砚洲说,“留着。”
“可它不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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