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残剑的刃口滑下,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细小的坑。
陈浔握剑的手没有动,指尖却微微发麻。青衫客靠在断墙边,胸口刺青泛着暗红光泽,像一块烧尽的炭火,黑血从嘴角不断渗出,滴进衣领深处。他睁着眼,目光落在澹台静脸上,等着那句回答。
风穿过院落,吹动她蒙眼的绸带一角。
澹台静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唇角干涸的血痕。她站着没动,却仿佛已走过了二十年雪夜荒原、断崖深谷。良久,她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
“我本就该在二十年前死去。”
陈浔呼吸一滞。
她不是在说青衫客,也不是在回应谁。这句话像是对自己说的,又像是对天地交代的遗言。
她向前迈了一步,落在陈浔身侧半步之后,右手指尖忽然扣住残剑剑柄,用力一推——
剑身离陈浔掌心三寸,又被她强硬塞回。
“杀了他。”她说。
陈浔未应。
“杀了他,我们就能远走高飞。”
她的语气平静,没有颤抖,也没有迟疑。这不是请求,是命令,是她第一次以自己的意志,斩断命运的绳索。
青衫客笑了,笑声低哑,混着血沫从喉间挤出:“你想背这个罪?你知道杀使者意味着什么?那是亵渎族令,从此再无归路。”
“我知道。”澹台静点头,“我不配做圣女,也不愿做。但我愿意做一个人,陪他活着。”
她转向陈浔的方向,虽看不见,却像能穿透风雨,直视他的双眼:“你怕脏手?我帮你。”
她突然抬手,将残剑完全抽出,反手递向陈浔,掌心贴住剑脊,任锋刃割破皮肤,鲜血顺着金属纹路流下。
“用我的血开刃,它会更听话。”
陈浔盯着那抹鲜红,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不恨他?”他终于问。
“我恨。”澹台静说得极轻,“可我也记得他带我看星河的夜晚。他说祖辈魂光化作星辰,守着长生一族不灭。”
她顿了顿,声音冷了几分:“但现在,我不想看了。”
“我要和你走。”
青衫客闭上眼,仰头承受着雨水冲刷。他心口的刺青剧烈抽搐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某种终结的讯号。
“你可知若你不归……”他喘息着,“天下山灵泉彻底枯竭,老者七日必死,婴孩生而盲聋,全族血脉崩解,百年之内,无人再记得‘长生’二字?”
澹台静沉默片刻,低声答:“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人不该为族群活祭。”
“那你现在呢?”青衫客睁开眼,“你要为一人,毁一族?”
“不是毁。”她摇头,“是换。”
“我以逃奴之身,换他们一线生机——只要我不回去,你们便不能再以‘寻圣女’之名滥杀无辜。你们可以另立新胎,重续血脉,哪怕失败十次,百次,也比逼一个瞎女跳进火堆强。”
她语速渐快,字字如钉:“我不再是你们的火种。我是陈浔的妻。”
陈浔猛地一震。
他从未听过她说出这样的词。不是“恩人”,不是“护我之人”,而是“妻”。
雨水打在他脸上,滚烫。
青衫客怔住,嘴角扯了扯,竟露出一丝笑:“你……终于敢说了?”
澹台静不答,只将残剑再度往前送了半寸:“动手吧。趁我还站得稳。”
陈浔仍不动。
“你怕杀错人?”她冷笑,“他若不死,下一波使者还会来。再下一批,再下一批……直到你死,直到我被拖回那座山。”
她忽然抬手,撕下蒙眼绸带。
空洞的眼眶暴露在雨中,眼角有血丝蜿蜒而下,却无惧色。
“你看不见,但我看得见。”她说,“我用神识看见你每一次挥剑,看见你为我挡下的毒针,看见你在雪夜里背着我走十里山路。”
“所以我比谁都清楚——这一剑,必须落下。”
陈浔终于动了。
他接过残剑,五指收紧,剑柄上的血渍让他掌心发黏。他一步步走向青衫客,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踩在雷音之上。
青衫客坐着没动,只抬头望着他,眼神复杂。
“你真信她的话?”他问,“你以为远走高飞就能太平?七星戮魂阵已启,六枚阵眼尚在人间,有人布局二十年,你们逃不出去的。”
陈浔停步,剑尖垂地。
“我不信命。”他说,“我只信她。”
“那你就亲手结束这一切。”青衫客闭眼,“也好……至少这次,是由她选的结局。”
澹台静站在原地,双手空垂,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她听到了陈浔的脚步,听到了剑锋破风的微响,也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很快,一切都将不同。
要么生,要么死;要么永别,要么同葬。
陈浔举剑,第七道银纹在雨中忽明忽暗。
青衫客跪坐于泥水之中,脊背挺直,像一座即将倾塌的碑。
剑影落下前最后一瞬,他忽然开口:
“你还记得……第一次练剑时,我说过什么吗?”
澹台静睫毛一颤。
“我说——”他声音极轻,“剑修之路,唯决绝者存。”
残剑劈下,划破雨幕。
剑锋距其头顶仅剩三寸,骤然停住。
陈浔手臂绷紧,肌肉突起,额角青筋跳动。
澹台静轻轻吸了一口气。
远处,七道黑幡仍在风中猎猎作响,尚未逼近,却已压得空气凝滞。
陈浔的剑,还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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