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笔,铺开新的信纸,开始给荆离回信。信中,她首先肯定了初步成功的价值,随即重点分析了淬火失败的可能机理,从炉温均匀性、淬火液成分与温度、以及工件入水角度等细节给出了详尽的调整建议。最后,她要求荆离组织可靠人手,在加强保密和安全的前提下,继续尝试另外几种合金配方和更复杂的热处理方案,并再次强调了“数据记录务必精准至微,成败皆需入档,不可有丝毫遗漏”。
她的笔迹沉稳有力,逻辑清晰,仿佛那些足以让老匠人挠头的技术难题,在她笔下都能被拆解成一个个可验证、可优化的步骤。云琮在一旁静静看着,眼中不禁流露出欣赏与骄傲。这就是他选择的女子,无论身处何地,面临何事,总能保持极致的理性与专注。
两日后,夜幕低垂,城东。
“清音阁”的牌匾在月色下显得有几分古朴静谧。今夜,这家平日客流不多的茶馆早早便挂出了“东家有喜,暂停营业”的木牌。内部,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廊下摇曳,映照出稀疏的竹影。
在最里间一处名为“听雪”的雅室,荆离亲自检查了最后一遍机关与隔音布置,确认万无一失后,才对端坐于主位、正闭目养神的云琮低声道:“殿下,一切安排妥当,周廷的轿子已到巷口。”
云琮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冷静:“嗯,按计划行事。”
片刻后,雅室的门被无声推开,周廷在一名面无表情的血煞侍从引导下走了进来。他身着常服,脸上带着惯常的、精心维持的从容,但眼底深处那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与不安,却逃不过云琮的眼睛。
“不知越王殿下深夜相召,有何要事需在此等……雅致之处相商?”周廷拱手行礼,语气尽量保持平稳,却刻意强调了“雅致”二字,试图探听虚实。
云琮并未起身,只抬手示意对面的蒲团:“周尚书不必多礼,请坐。此处清静,正好说话。”他亲手执起红泥小炉上咕嘟作响的银壶,姿态优雅地烫杯、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仿佛真的只是一次闲适的茶会。“这是新贡的雪顶含翠,周尚书尝尝。”
周廷依言跪坐下来,心中警惕已然升至顶点。越王越是平静,他越是觉得心惊肉跳。他端起那杯澄澈碧绿的茶汤,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紧:“殿下厚爱,下官惶恐。”
云琮也端起自己那杯,轻轻吹拂着茶沫,并不急于入口,而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周廷脸上,仿佛闲聊般开口:“今日请周尚书来,并无他事,只是近来翻阅旧档,偶见几件陈年往事,心中有些疑惑,想向周尚书求证一二。”
“殿下请讲,下官必定知无不言。”周廷努力维持着镇定。
“七年前,黄河凌汛,千里泽国,灾民嗷嗷待哺,朝廷倾力赈济……”云琮语气依旧平淡,如同在叙述一段与己无关的历史,“不知周尚书可还记得,当时有一批由陈州府筹集的赈灾粮米,在运抵灾区后,却被发现霉变严重,无法食用?据闻,当时经办此批粮米采购与调运的,恰是尚书夫人的胞弟,王奎?”
周廷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出,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恍若未觉。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杂音。
云琮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失态,继续用那平稳无波的语调说道:“还有,江南盐政,关系国库,历来为朝廷重中之重。周尚书门下高足,现任漕运转运副使的刘文清,近年来在任上似乎颇为‘活跃’,与两地盐商往来密切。每年送往京中周府的‘冰敬’、‘炭敬’,数目似乎也远超常例。不知这其中,有多少是漕船往来,夹带些‘私货’所得的利润?”
周廷的脸色已由最初的镇定转为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试图开口否认,但面对越王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所有准备好的托词都显得苍白无力。
云琮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在这极度安静的雅室内却如同惊雷。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桃花眼中不再有丝毫暖意,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声音也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直刺周廷心扉:“周尚书若说这些是陈年旧事,证据湮灭,或可推脱。那么……城西紫云观近日香火鼎盛,周夫人更是捐赠颇丰。却不知周尚书可还记得,宫中那位早已颐养天年、不问世事的陈老太妃?当年,周尚书初入仕途,似乎曾蒙受其不小的恩惠吧?如今私下往来,可是念及旧情?”
听到“陈老太妃”四字,周廷浑身剧震,眼中瞬间布满惊恐!这件事,他自认做得极其隐秘,连皇帝都未必知晓!
云琮却不给他喘息之机,语气愈发森寒:“还有,令郎周昶,近日与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使庞猛,可是交往甚密,几乎形影不离。庞猛是周尚书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爱将吧?结交京畿实权武将,周尚书,你意欲何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