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部的中央空调，又开始作祟，那嗡嗡声像极了，困在铁笼里的苍蝇，绕得人心烦意乱。钟卫东死死盯着，屏幕上“新收科技”的分时图，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指甲盖磕在，冰凉的玻璃桌面上，留下几道浅白的印子。
早盘一开盘，股价就像，打了鸡血似的高开3%，随后稳稳地趴在，分时均线上方震荡，那蜿蜒的曲线，哪像什么K线，分明是条懒怠的蟒蛇，看似慢悠悠地盘着，却藏着随时，能绞碎一切的力气。他咽了口唾沫，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心脏跟着，那条曲线一起起伏，这可是他压了，大半身家的票，能不能翻身，全看这一回。
“看这走势，主力明摆着在洗盘呢。”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钟卫东吓得一哆嗦，猛地回头，就见张健身穿定制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那枚百达翡丽的腕表，在荧光灯下，闪着冷幽幽的光，表盘上的月相，清晰地映出，农历初七的月牙，精致得晃眼。一股淡淡的，古龙香水味飘过来，混着烟草的气息，是张健独有的味道。
“王总刚给我发的消息。”张健俯下身，嘴唇几乎贴到钟卫东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空气偷听到，“并购方案已经过会了，最迟下周三就发公告。”他说着，伸出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钟卫东眼前晃了晃，“至少这个数。”
五？钟卫东的喉咙瞬间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五个涨停板！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无数数字在眼前飞转，按照他现在的仓位，五个涨停板就是，两百多万的利润！两百多万啊！足够付清老家医院，那笔催了好几次的手术费，还能在滨江壹号付个首付，那可是他，盯了半年的江景房，户型图都快翻烂了。
“要不要加把火？”张健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划动，调出一个黑色背景的账户界面，上面的数字，看得钟卫东眼睛发直，“我认识营业部的老李，能给你开两倍杠杆，到时候利润翻番，滨江壹号直接全款拿下。”
就在这时，电脑右下角的微信图标，突然疯狂跳动，红色的未读提示，像根刺扎进眼里。钟卫东点开一看，是母亲发来的CT报告截图，诊断意见栏里“占位性病变”四个黑色的大字，像四把尖刀，直直地戳进他的心脏，疼得他呼吸都滞了半拍。他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反光里，他的脸色惨白得吓人。
“加！”
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交易室里的打印机“滋滋”地运转着，吐出一沓厚厚的融资协议，纸页边缘，还带着温热的墨香。钟卫东握着笔的手，不停发抖，签完最后一页名字，才发现掌心里，全是冷汗水，把协议纸，都浸湿了一小块。张健走过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笃定：“放心，这种内部消息，十拿九稳，等着数钱就行。”
钟卫东捏着协议，脚步虚浮地走到，走廊拐角的吸烟区，想抽根烟稳住神。刚掏出打火机，就见陈叔靠在窗边吞云吐雾，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有些变形，看见他手里的协议，嘴角的烟卷抖了抖，皱纹里夹着的，烟灰“簌簌”落在地上。
“小钟啊，”陈叔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我年轻的时候，在327国债上栽的跟头，就是因为信了，所谓的‘内部消息’，那时候......”
“叔，时代不同了。”钟卫东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手机屏幕还亮着，滨江壹号的户型图，赫然在目，他指着屏幕，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现在赚钱，靠的是信息差，不是当年那种老一套了。”
陈叔的保温杯“咚”的一声，重重磕在窗台上，里面的枸杞茶溅出几滴，落在窗沿上。“内幕消息是刀尖上舔血！当年万国的官总，何等风光，不还是栽在了这上面？你......”
“官总那是没赶上好时候。”张健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夹着两支和天下，递了一支给钟卫东，打火机“咔嗒”一声打着，火苗映着他的脸，“现在是什么年代？大数据时代！那些还抱着K线图分析的，就像是拿着罗盘找金矿，早就过时了。”
钟卫东吸了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了两声，心里的不安，却被张健的话，压了下去。他回到工位，点开客户管理系统，刘阿姨的账户，静静地躺在列表里，三百多万的余额，在屏幕上闪着光，最近半年都没动过。他想起上周，刘阿姨来营业部，拉着他的手反复念叨：“小钟啊，这些钱是留着给，我孙子出国用的，你可得帮我盯紧点，千万别出岔子。”
鼠标箭头在“委托买入”按钮上悬停了十秒，屏幕的光映，在钟卫东的眼睛里，闪烁不定。“就当借一周，等公告出来，赚了钱就还回去，刘阿姨不会发现的。”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手指飞快地输入，新收科技的代码，按下确认键的瞬间，办公室的灯突然“滋啦”闪了两下，昏暗了一秒，又恢复明亮，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却被他下意识忽略了。
下班时路过会议室，里面传来田晴的声音，透过门缝飘出来，断断续续的：“......换手率异常放大，但资金流向显示，有大单出逃，可能存在......”钟卫东停下脚步，透过玻璃门往里看，只见田晴穿着职业套装，正指着投影仪上的K线图，眉头紧锁，一群西装革履的客户围在旁边，频频点头，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嗤笑一声，掏出手机，点开持仓界面，把新收科技的，持仓图截了下来，发了条朋友圈，配文：“认知的高度，决定财富等级。”没过两秒，张健就秒赞了，评论区很快堆满了，同行们的柠檬表情，“钟哥牛啊”“求带飞”的评论一条接一条，看得他心里一阵得意。
电梯下到一楼，物业的工作人员，正踩着梯子，更换大厅的LED屏，旧的屏幕被拆下来，新的屏幕亮起来的瞬间，红底白字的警示语，一闪而过：“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钟卫东扫了一眼，脚步没停，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夕阳西下，把证券大厦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根巨大的阴线，沉沉地压在地面上，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脚步轻快地朝着，想象中的“财富自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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