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的门在李鸣风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县委大院午后渐起的喧嚣。那份投向权力核心湖心的报告已然离手,如同射出的箭,轨迹不再由他掌控。王海山深邃的审视、张为民震惊后的复杂眼神,都暂时被关在了门外。
此刻,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悄然占据了上风——一种混合着迫切、酸楚和无限温柔的期待。
回家。
这两个字,在前世病榻上冰冷的绝望时刻,曾是他心底最滚烫也最不敢触碰的奢望。而现在,它触手可及。
他快步走出县委大院那扇略显陈旧的铁门。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白晃晃地照在柏油路上,蒸腾起淡淡的暑气。2005年的榆林县城,景象在李鸣风的眼中既熟悉又带着时光滤镜般的微新。街道两旁多是三四层的旧式楼房,墙面斑驳,底商林立:挂着褪色招牌的杂货铺、飘散着油烟味的家常菜馆、堆满五金配件的门市、播放着流行歌曲的音像店……自行车和摩托车是主流,偶尔驶过的桑塔纳出租车显得格外醒目。空气中混杂着尘土、饭菜香、汽油味和行道树绿叶的气息,构成一幅鲜活而略显嘈杂的县城浮世绘。
李鸣风没有选择坐车,他需要这段步行的时间,让翻腾的心绪沉淀,也让身体重新适应这具年轻躯壳的活力,更为了…好好地再看看这座即将因他而改变轨迹的县城。
穿过几条熟悉又陌生的街巷,拐进一条两旁栽种着粗壮梧桐树的安静小路。树荫浓密,将灼热的阳光筛成细碎的光斑,落在身上带来些许清凉。路的尽头,是一个由几栋六层红砖楼组成的家属院。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花坛里种着些月季和冬青。这里是榆林县教育局的家属院,林晚秋的父母是退休教师,她作为独女,婚后就和父母住在这里。这也是李鸣风在榆林县城唯一的“家”。
前世,他对这个“家”亏欠太多。忙于工作,疲于应付,升迁无望的苦闷又让他常常沉默寡言。晚秋的温柔体贴,小溪的天真烂漫,都未能真正抚平他内心的焦虑和挫败感,反而成了他无形的压力来源。最终,这个家也随着他的沉沦而失去了应有的温暖和光亮。
站在熟悉的单元楼下,仰头望向三楼那扇贴着褪色窗花的窗户,李鸣风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前世所有的遗憾和愧疚都吸入肺腑,再彻底呼出。这一次,一切都会不同。
“噔噔噔。”
他拾级而上,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踏在坚实的地面上,也踏在他重写命运的起点上。
刚走到三楼拐角,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温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穿着简单的浅蓝色碎花连衣裙,乌黑的秀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侧。正是林晚秋。
她似乎正要出门,手里还拿着一个空的菜篮子。看到楼梯口出现的李鸣风,她明显愣了一下,清澈的眼眸里瞬间漾起惊喜的光芒,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
“鸣风?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报到后要住宿舍,周末才回来吗?”她的声音温柔如水,带着一丝讶异和掩饰不住的欢喜。
李鸣风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充满生气的脸庞,那双盛满了关切和爱意的眼睛,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胀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前世病榻前那张憔悴、隐忍、写满担忧的脸庞瞬间与眼前的重合,巨大的反差让他喉头哽住。
“晚秋……”他张了张嘴,声音竟有些沙哑。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最简单、却包含了无尽情绪的微笑,“单位今天没什么急事,就想着回来看看你和爸妈。”
他快步上前,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菜篮子,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手背。那真实的触感,驱散了最后一丝恍惚。
“快进来,外面热。”林晚秋侧身让开,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仔细地打量着他,“看你,才去报到两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她微微歪着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
李鸣风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一边换鞋一边笑道:“哪里不一样了?还不是老样子。可能是穿着这身新衬衫,人模狗样了点?”他开了个轻松的玩笑,试图掩饰重生带来的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和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锐利。
“贫嘴!”林晚秋嗔怪地轻轻拍了他胳膊一下,笑意更深,“就是感觉……眼神好像更沉静了?嗯,说不清,反正感觉精神头更足了。”女人的直觉总是敏锐得惊人。
“可能是回到家乡工作,心里踏实吧。”李鸣风含糊地应道,目光扫过熟悉的客厅。陈设简单朴素,老式的沙发套着白色的确良布罩,一台21寸的彩电是客厅里最显眼的电器,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画和一张全家福。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饭菜香和一种属于家的、安稳宁静的气息。
岳父林国栋戴着老花镜,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看报纸,听到动静抬起头,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鸣风回来了?好,好!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组织部可是要害部门,要好好干!”老人的话语里带着对女婿的殷切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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