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七年三月初七,惊蛰。
养心殿东暖阁内,三张墨迹未干的电报纸摊在紫檀木案上,像三道裂痕撕破了春日的宁静。窗外刚冒新芽的柳枝在晨风中微颤,殿内却只闻铜漏单调的滴答声。
王宴之将温好的参茶轻轻放在案边,目光扫过那三行触目惊心的文字:缅甸增兵、美洲现舰、恒河异动。
他抬眼看向立在窗前的司徒清漓,她只披着件素绒披风,背影在熹微晨光中显得单薄,却又绷着一种刀锋般的张力。
“三份急报,前后脚到的。”王宴之声音压得很低,“缅甸是寅时发,美洲经中转延误半月,恒河…,怕是烽火传讯后再补的电报。”
司徒清漓没回头,指尖在窗棂上轻轻叩击,节奏稳定得像在计算什么。
良久,她转身:“敲钟,紧急朝会。四品以上文官、五品以上武官,即刻入宫——让通政司补发特旨,特许都察院六科给事中列席。”
王宴之眸光微动。给事中虽只是七品,却有封驳之权,清漓这是要把所有能议事的脑袋都聚齐。
“还有,”她走到案前,抽出一张空白谕旨,“传韩知微至文华殿候着。新科状元虽无上朝资格,但他的《考成新法疏》…今日或许用得上。”
辰时正,太和殿。
沉重的殿门次第开启,文武官员鱼贯而入。文官绯袍、武官青甲,按品级雁翅排开,连平日难得一见的各科给事中也都肃立殿柱旁,一个个面色凝重。
当司徒清漓登上御阶时,殿内落针可闻。
“宣。”
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寂静,三份电文被高声诵读。每念一段,殿内呼吸便沉重一分。
待念到“葡萄牙与土王联军屯兵八十里”时,站在武官队列中的几名老将已手按剑柄,骨节泛白。
电文声落,死寂维持了整整三息。
“陛下!”兵部尚书罗镇岳第一个踏出,这位六十二岁的老将须发戟张,声如洪钟,“英夷占我滚弄不退反进,西夷舰队窥我美洲,葡夷胁我恒河,这是三面合围,欲断我大齐国运!臣请战!请发京营精锐五万赴西南,另调南洋水师驰援美洲,恒河方向…臣愿亲自挂帅!”
“罗尚书且慢!”户部尚书杨文渊颤巍巍出列,怀里竟抱着那架从不离身的金算盘,“五万精锐?您可知一人一骑开赴云南,光粮秣转运就要耗银几何?更别说跨海远征美洲,一艘‘海鹰级’蒸汽舰跑一趟太平洋,烧的煤够天津全城百姓过一冬!国库…国库现银已不足百万,拿什么打三线战争?!”
“没钱就不打了?!”罗镇岳怒目圆睁,“等刀架脖子上,您抱着算盘能挡箭?!”
“没钱打不赢!”杨文渊也豁出去了,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去年军费超支四成,今春直隶修河堤、山西赈旱灾、江南补桑田,哪处不要银子?您要五万兵,好,饷银从哪来?加税?百姓刚喘口气!借债?荷兰人正等着我们开口!”
文官队列中,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崇明缓步出列,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声音沉痛:“陛下,老臣以为,战不可轻启。三国虽异动,然并未真动刀兵。当遣能臣分赴三方,陈说利害,许以商利。我朝新得蒸汽机、电报诸术,正可作交换之资……”
“王御史此言差矣。”一个清亮的声音从给事中队列中响起。
众人侧目,见是兵科给事中沈惟敬——一个三十出头、面容清癯的言官。
他手持笏板,朗声道:“电文明言,英军已在修筑堡垒,此非‘未动刀兵’,乃步步为营!待其堡成,再攻则伤亡十倍!至于以技术换和平…”
他冷笑,“去岁博览会,我朝已许西洋诸国三十七项技术交换,结果如何?英人转头便窃我纺织机图样,葡人偷绘我海港炮台!与虎谋皮,反被虎噬!”
“沈给事中!”王崇明白眉倒竖,“你是在指责陛下决策有误?!”
“下官不敢。”沈惟敬躬身,却不退缩,“下官只是陈述事实。西洋诸国视技术如性命,我朝慷慨,他们却当软弱。今日若再退,明日他们要的就不是技术,而是矿脉、是港口、是跪着做生意!”
殿内顿时分成两派。主战者多武将及年轻官员,主和者多文臣及老成之辈,争吵声渐起。给事中们虽官阶低微,却因职责所在,言辞尤为激烈,引经据典、测算数据,竟不输六部大员。
司徒清漓静静听着,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激昂或忧虑的面孔。直到争吵声渐歇,她才缓缓起身。
所有目光聚焦而来。
“诸卿所言,朕皆听了。”她走下御阶,脚步停在巨大的坤舆万国图前,“杨尚书愁钱,罗尚书要兵,王御史想和,沈给事中主战…都有理。但朕只问一句——”
她转身,目光如刃:“若今日让缅甸,英军下一步是攻大理还是入四川?若今日弃美洲,西班牙舰队明年会不会出现在大沽口?若今日舍恒河,葡萄牙人后年要不要广州港?”
殿内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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