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时,许年正陷在沙发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上的纹路。窗外最后一线天光斜斜地切过他的脸颊,在紧闭的眼睑上投下一道颤动的阴影。他的呼吸逐渐与墙上挂钟的秒针同步,思绪却飘得更远——那些被日常琐事掩埋的记忆碎片,此刻正从意识的缝隙中悄悄浮上来。许年的喉结动了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的右手从扶手滑落,垂在沙发边缘,指尖还残留着咖啡杯的温度。眉间的川字纹在阴影中愈发深刻,像是刻进皮肤的沟壑。窗外霓虹灯的光斑透过窗帘,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色块,随着呼吸的节奏明暗交替。
沙发旁的落地灯不知何时自动调暗了亮度,智能家居系统捕捉到他进入休息状态的生物信号。许年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记忆深处浮上来,像退潮后显露的礁石,带着潮湿的、咸涩的气息。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却没有睁开眼的力气,任由那些画面在黑暗的视野里自动播放:二十年前的篝火,被雨水打湿的校服,以及永远定格在十九岁的、带着温和明朗的笑脸。猛然间他突然惊醒,目光突然落在电视柜上那张婚纱照上——婉宁穿着鱼尾婚纱靠在他肩头,背景是青海湖的日出。照片右下角用银色记号笔写着日期:2018.7.18。
都七年了啊...许年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嘴角也是微微翘起。忽然发现他发现相框边缘夹着张泛黄的老照片。抽出来的瞬间,他的呼吸凝滞了——四个充满着青春气息的身影站在一棵大树下,周边还有几个帐篷,最右边那个高个子男生正把手臂搭在另外三人肩上。
记忆像被突然接通电流,许年眼前浮现出常明标志性的笑脸。那天夜里下着细雨,他们躲在帐篷里用手机照明,常明用圆珠笔在每人手背画了颗星星:等咱们二十年之后,必须再来这里拍一模一样的照片!
沙发突然变得像沼泽般柔软。许年感觉自己在不断下陷,耳边响起熟悉的大嗓门:老许!说好要带啤酒来的!睁开眼竟是十九岁的常明,穿着那件总被嘲笑像麻袋的蓝色冲锋衣,背后是记忆中的露营地白桦林。
二十年整,七月十八号。常明竖起四根手指晃了晃,夕阳从他指缝漏下来,少一个人都不行。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声音却异常清晰:告诉刘夏...我抽屉里...
许年猛然惊醒时,发现相框边缘的金属划破了拇指。血珠渗进老照片里常明的笑脸上,像颗突兀的泪痣。墙上的咕咕钟显示凌晨一点,他颤抖着拨通通讯录最底部的号码:刘夏...还记得常明的约定么?
二十年前,细雨中的露营地,雨点砸在帐篷上的声音从滴滴答答变成了轰隆作响。常明第一个掀开帐篷帘子,手电筒的光束切开雨幕,照见已经漫到脚踝的积水。不行,得撤!他回头喊的时候,闪电正好照亮他发白的嘴唇。许年记得他冲锋衣的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那件印着高三八班的文化衫。
他们三十三个人用登山绳绑成五组。常明那组打头阵,他腰上缠着最粗的绳索,绳尾系在溪边最粗的那棵杉树上。刘夏在中间组负责探路,许年在队尾压阵。婉宁的凉鞋被冲走时,是常明把她背起来的,许年记得他笑着说:班花可不能光脚走路。
山体滑坡来得比预想的快。先是听到闷雷般的响动,然后整片山坡像融化的巧克力蛋糕似的塌下来。李媛的尖叫声卡在半途——她那个位置突然陷下去两米多深。常明解了安全扣就往那边冲,他的登山杖插进泥里当锚点,另一头甩给我们:拉紧了!
救到第五个人时,常明的冲锋衣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蓝色。泥浆糊在他脸上,只有牙齿还是白的。张鹏被冲进旋涡的那刻,我们都听见常明喊:接着!他把绳索末端的锁扣扔给刘夏,自己扑过去拉起了张鹏。
泥浪吞没他的瞬间,许年死死拽住了要冲过去的刘夏。那边还有六个女生!我吼得嗓子出血。常明最后露出来的是那只戴着护腕的右手,腕带上绣着婉宁给他缝的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急救室的灯亮到第二天凌晨时,刘夏一拳砸在我锁骨上。你他妈凭什么做决定?他指甲缝里还有没洗干净的泥巴。许年闻到他身上碘伏混着血腥味的味道,想起常明被挖出来时,手里还攥着半截我们用来绑头发的橡皮筋。
护士来换点滴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婉宁缩在走廊拐角。她校服裙摆上沾着常明的血,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墙面,抠得指甲翻起。我和刘夏同时伸手去扶,她晕倒时额头撞在消防栓上,留了个月牙形的疤。
葬礼那天下着和露营时一样的暴雨。刘夏站在墓碑前念悼词,念到他永远十九岁时突然失声。婉宁晕倒在常明照片前——那是张他做鬼脸的照片,鼻子上还沾着蛋糕奶油。许年和刘夏同时弯腰的动作像镜面反射,两双手臂在半空僵住,最后是班主任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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