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无边的冰冷与混沌中缓缓上浮。
没有李玄胤燃魂时的灼热与剧痛,没有长安血夜的杀伐与喧嚣。只有一种……浸入骨髓的、仿佛沉睡了千万年的冰冷与空茫。
姜离(或者说,她这一缕承载着老祖宗意识的残魂)感觉自己像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穿过光怪陆离、破碎扭曲的时空碎片。那些碎片里,有烽火连天的战场,有血染的丹墀,有穷奇凶戾的兽瞳,有李玄胤最后燃尽灵魂时那双决绝的眼……最终,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沉入意识深处。
“利息……很贵……”
那破碎的意念,如同烙印,在残魂深处微微发烫。
不知过了多久,牵引的力量骤然消失。一股沉重、粘稠、带着浓郁香火气和泥土腥气的冰冷感,瞬间包裹了她。
咚…咚…咚…
沉闷而悠远的钟声,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一下,又一下,如同敲打在灵魂之上,将她彻底从混沌中唤醒。
姜离(此刻,她有了新的身份感知)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有些模糊,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周遭。
眼前没有雕梁画栋的宫殿,没有焚毁的承露台,没有血火交织的后院。
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压抑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
视线下移,是冰冷的、泛着青苔湿气的石板地面。
再往前,是一排排低矮、破旧的土黄色僧房,墙壁斑驳,露出里面粗糙的泥胚,许多地方墙皮剥落,带着雨水冲刷的痕迹。僧房排列得毫无生气,如同沉默的坟茔。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劣质香烛燃烧后的呛人烟气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与腐朽混合的气息。
这里是……寺庙?
姜离的思维还有些迟滞。她下意识地想动一动,却发现身体异常沉重,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束缚着,每一个关节都透着僵硬和酸痛。她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不再是染血的素白道袍,而是一件浆洗得发白、打着补丁、宽大而粗糙的灰色缁衣。粗粝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陌生而难受的触感。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手指纤细依旧,但指腹和掌心却布满了薄茧和细小的裂口,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洗不净的泥垢。这显然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而是一双……劳作的手。
她微微侧头,看向旁边。一个同样穿着破旧缁衣的身影,正背对着她,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用一块同样破旧的抹布,用力擦拭着面前一个积满污垢和香灰的青铜香炉。那身影瘦小,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啜泣?
姜离的目光越过那瘦小的身影,投向更远处。
寺庙的主殿方向,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带着恐惧的诵经声。声音颤抖,不成调子。殿前宽阔的石板广场上,黑压压跪倒了一片僧人!有老有少,个个面如土色,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他们穿着同样破旧的僧衣,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不敢抬头。
整个寺庙,笼罩在一片死寂、压抑、如同大祸临头的恐怖氛围中!
而制造这恐怖氛围的源头,就在广场的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支……沉默而冰冷的黑色洪流!
是军队!
不是大唐玄甲卫那种制式鲜明的精锐,而是更显粗犷、带着北方胡族气息的铁骑!他们身披厚重的黑色札甲,脸上覆盖着狰狞的恶鬼面甲,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漠然、不带丝毫人类感情的眼睛!他们手中的长矛如同钢铁森林,矛尖闪烁着森冷的寒光,沉默地指向跪伏在地的僧众。一股凝练到极致的铁血杀伐之气,如同无形的冰山,冻结了整个广场!
在军队的最前方,立着数匹异常神骏的黑色战马。为首一匹战马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量极高,即使端坐马背,也给人一种渊渟岳峙的压迫感。他并未着全甲,只穿着一身玄色绣金的帝王常服,外面随意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色大氅。墨玉般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金环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在棱角分明、如同刀削斧凿般的冷峻脸庞旁。
他的肤色是久经沙场的古铜色,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
深邃,锐利,如同盘旋在苍穹之上的鹰隼!眼神中没有任何属于帝王的仁慈或威仪,只有一种……万物刍狗的漠然!以及一种……仿佛被压抑了太久、即将喷薄而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火焰!
此刻,他正微微垂着眼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广场上跪伏的、如同蝼蚁般的僧众。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一柄古朴长剑的剑柄。那剑柄上缠绕的黑色丝绦,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微微晃动,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
北周武帝——宇文邕!
那个在史册上留下“灭佛”二字、手段酷烈、令整个佛门为之胆寒的……疯批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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