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
尖利悠长的通传声,像一把生锈的刀子,突兀地划破了疏影阁经年累月的沉寂。
周嬷嬷正为梅疏影(新封的梅采女)缝补一件旧衣,闻声惊得针尖直接扎进了手指,血珠瞬间沁出,她却浑然不觉,只骇得面无人色,噗通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梅疏影正在窗边的小几前,对着一小碟研磨得极细的香料出神。那是周嬷嬷偷偷托人从宫外带进来的几味普通药材,被她以家传的秘法反复炮制、调和,散发出一种极其清冽、似雪后初霁、又带着一丝微苦药气的冷香。这香气能稍稍抚慰她灵魂深处那业力烙印带来的阴寒与隐痛。
通传声传来时,她捻着香料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窗外,疏影阁那扇刚刚被太监们草草修葺过的院门,再次被推开。
没有想象中的前呼后拥。先进来的,是两个同样脸色发白、神情紧张的小太监。紧接着,一个裹在厚厚明黄锦缎狐裘里的身影,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那是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身量不高,瘦弱得厉害,宽大的龙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唯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此刻盛满了孩童般的好奇、兴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懦与孤独。正是当朝天子——赵珏。
“皇…皇上…” 领路的小太监声音发颤,想要上前搀扶。
“走开!” 小皇帝赵珏不耐烦地挥开太监的手,乌溜溜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荒凉破败的小院里急切地扫视,最终牢牢锁定在窗边那个安静的身影上。
梅疏影已站起身,依着最低等的采女礼制,敛衽屈膝:“罪女梅氏,参见皇上。” 声音清清泠泠,没有惶恐,也没有谄媚,只有一片疏离的平静。
赵珏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自称,几步就跑到窗下,仰着小脸,隔着蒙尘的窗棂,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你就是梅采女?那个住在最冷最偏的疏影阁的梅采女?” 他的声音带着孩童的清脆,语气却有着一种被深宫磨砺出的早熟。
梅疏影垂眸:“是。”
“他们说你好安静,像雪一样!还会调香?” 赵珏扒着窗台,努力踮起脚尖往里看,鼻子还用力嗅了嗅,“好香!就是这个味道!跟外面那些庸脂俗粉都不一样!冷冷的,像…像梅花!”
他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无视了礼法,脸上是纯粹的、发现新奇玩具般的欣喜。“朕…朕在御花园闻到过一次!就记住了!问了好久才问出是你这里的味道!” 他像个急于分享秘密的孩子,“朕喜欢!比那些熏得人头昏脑涨的香好闻多了!”
梅疏影依旧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她能感觉到这小皇帝身上传来的、毫无遮掩的、带着温度的好奇与依赖,像一簇微弱的火苗,试图靠近她这块万年寒冰。灵魂深处,那沉寂的账簿毫无波澜,甚至因为这过于直白的靠近而隐隐透出一丝…本能的排斥。温暖,在这深宫,往往意味着…致命的危险。
“皇上谬赞。只是些粗陋药材,随手调和,难登大雅之堂。” 她声音平淡无波。
“朕说好就是好!” 赵珏孩子气地撅了撅嘴,随即又兴奋起来,“朕封你当采女了!以后朕可以常来找你吗?这里好安静,没人盯着朕,朕…朕可以透透气!”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渴望,“朕不喜欢那些人,他们看着朕,眼神都怪怪的,像…像在看一个物件…”
这话让跪在地上的周嬷嬷抖得更厉害了。天家之事,岂是她能听的?
梅疏影的心,却因赵珏最后那句“看物件”而微微沉了一下。她抬起眼,第一次真正看向眼前这个名义上拥有天下、实则如同金丝笼中雀鸟的小皇帝。那双乌亮的眼睛里,有着被精心保护却又极度匮乏的纯真,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孤独和一丝…对温暖的极度渴望。
这眼神…让她灵魂深处那被业力冰封的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刺了一下。无关情爱,更像是一种…同处囚笼的…物伤其类?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咳!!” 赵珏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小小的身体因咳喘而剧烈颤抖,苍白的小脸瞬间涌上一抹病态的潮红,捂着胸口弯下了腰。
“皇上!” 两个小太监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搀扶。
“药…朕的药…” 赵珏咳得喘不过气,小手胡乱地在袖袋里摸索。
梅疏影眸光微凝。她闻到了赵珏身上除了龙涎香外,更深一层散逸出的…一种极其阴损、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寒毒之气!这绝非寻常风寒!灵魂深处那被业力侵蚀、却因调香而格外敏锐的感知,瞬间捕捉到了这丝致命的阴寒。账簿毫无反应,但她指尖残留的一缕清冷梅香,却仿佛被这寒毒刺激,微微躁动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她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其小巧、不足半个巴掌大的素白瓷瓶——那是她为自己调制的、压制业力寒气的凝神香露。拔开塞子,一股比之前浓郁数倍、清冽如冰泉涤荡、又带着一丝奇异暖意的冷香瞬间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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