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棠循声看去。
堂屋门口,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蓝布小褂、约莫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正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身子,小脸瘦得下巴尖尖,显得一双眼睛格外大,正是妹妹季知蘅。
她身边站着一个清瘦的少年,穿着同样半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色襕衫,身姿挺直,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眼神复杂地看着季知棠和何氏。是弟弟季知舟。
显然,刚才院里的争执,他们都听见了。
季知舟的视线在季知棠脸上停留良久,终是下定了决心。他向前迈出一步,面向何氏与季知棠,嗓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娘,阿姐,这书……我不读了。”
“胡说什么!”何氏惊得抬头,眼泪又涌出来。
季知舟却异常坚持,少年清俊的脸上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重。
“束修要两贯,还有笔墨,家里根本拿不出。大伯那边逼得紧。铺子是…是大姐的嫁妆,不能卖。我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该担起责任。”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我…我可以去镇上寻个账房学徒的活计。”
“不行!”季知棠斩钉截铁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季知舟,“书,必须读下去。”
季知舟猛地抬头,对上季知棠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挑剔和冷淡,只有一种近乎磐石的坚定和…一种他看不懂的、深沉的期许。
他心头一震,准备好的所有说辞竟一时哽在喉间。
“这个家,现在我说了算。”季知棠的语气不容反驳。
“债要还,你的书更要读。铺子的事,我自有主张。”她转向何氏,“母亲,准备早饭吧。吃了饭,你随我去镇上看看铺子。”
季知蘅小跑过来,拉住季知棠的衣角,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依赖和一点点刚燃起的希望:“阿姐…”
季知棠看着眼前三张写满焦虑、无助和一丝微弱期盼的脸,心中那个卖掉铺子换一时喘息的想法,悄然动摇了。
早饭端上了堂屋那张旧木桌。
四只粗陶碗,里面盛着稀薄的小米粥,米粒稀疏得能数清楚。旁边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散发着齁人的咸味。这就是季家如今的日常。
季知舟沉默地拿起筷子,端起碗,动作斯文,眉头却不易察觉地微蹙着。
季知蘅看着碗里的“粥水”,小脸皱成一团,拿着筷子在碗里搅了又搅,终究没什么胃口,只小口小口地抿着。何氏自己更是食不下咽,只低着头,偶尔用筷子尖沾点咸菜。
稀薄的粥水映着几张缺乏营养的脸。季知蘅瘦小的身躯,季知舟单薄的肩膀,何氏眼底的青黑…这一切都像针一样刺着季知棠的眼睛。
“等等。”季知棠放下自己几乎没动的粥碗,站起身,“我去弄点配菜。”
何氏惊讶地抬头:“棠姐儿?厨房里…没什么了…”她声音里带着习惯性的局促和歉意。
“我去看看。”季知棠没有多说,径直走向旁边低矮的灶房。
灶房光线昏暗,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和一股若有似无的、食物存放不当的轻微闷味。她凭着记忆和身体的本能,迅速扫视。角落一个旧竹篮里,躺着几把有些蔫了的韭菜,但颜色还算翠绿。
打开碗橱,惊喜地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两个鸡蛋,静静地躺在角落的稻草窝里!旁边一个小布袋,装着约莫一斤左右的荞麦粉,袋子口扎得紧紧的。盐罐子里也还有些粗盐。
韭菜、鸡蛋、荞麦粉!季知棠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个简单、快速又能提供足够能量和香气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成型——韭菜鸡蛋饼!
说干就干。她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地生火烧水刷锅。
舀了小半碗荞麦粉倒入一个陶盆里。
从竹篮里拣出韭菜,掐掉发黄的叶尖,就着水缸里舀出的清水快速洗净,放在案板上,拿起沉重的厚背菜刀,只听得一阵轻快密集的“笃笃笃”声,翠绿的韭菜迅速变成了均匀细碎的小段。
敲开两个鸡蛋,澄黄的蛋液落入荞麦粉中。撒入韭菜碎,加入一小撮宝贵的盐。
然后拿起一双长竹筷,开始用力搅拌。
荞麦粉、蛋液、韭菜和盐粒在盆中旋转、融合,渐渐变成一盆浓稠均匀、色泽诱人,翠绿点缀着金黄的面糊。没有一丝颗粒,散发着韭菜特有的辛香和蛋液的鲜气。
铁锅烧热,季知棠小心地拿起一个小油罐,用一根筷子头蘸了极其珍贵的一点猪油,在锅底抹开。油香瞬间被热气激发出来。
她用木勺舀起一勺面糊,手腕一转,面糊便稳稳地倾入锅中,发出“滋啦”一声悦耳的轻响。热力作用下,面糊边缘迅速凝固,变成诱人的金黄色,中心部分还带着翠绿的湿润。
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瞬间盖过了灶房里所有的沉闷气味。
她专注地盯着锅中的变化,待一面定型、边缘微微翘起,手腕一翻,一张圆润金黄的饼便轻盈地翻了个面,露出同样焦香诱人的底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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