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略显沉重疲惫的脚步声,夹杂着农具拖地的声音和低低的交谈。
“爹娘和二哥回来了!”钱镖小声说,拉着钱镒站直了身体,显得有些拘谨。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当先进来的是一个身材中等、皮肤黝黑发亮的中年汉子。正是钱镠记忆中的父亲,钱宽。他穿着一身几乎被汗水浸透、沾满泥点的粗布短褂,裤腿高高卷起,赤着脚,脚底板是厚厚的、龟裂的老茧。肩上扛着一把磨损严重的锄头,手上拎着一个空瘪瘪的渔篓。他的脸膛方正,刻满了风霜和劳作的痕迹,眉头习惯性地微锁着,嘴角向下抿着,透着一股常年为生计奔波的沉重和一种近乎麻木的严肃。最触目惊心的是他那双手——指节粗大变形,手掌上布满新旧交叠的裂口和老茧,尤其是指根和虎口处,被渔网绳索经年累月地勒磨,形成了一圈圈深色的、微微浮肿的印记,有些地方还渗着血丝,被泥水泡得发白。他抬眼扫了一下屋里,目光在钱镠身上停留了一瞬,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听不出情绪但绝非愉悦的“哼”,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径直把锄头和渔篓放在墙角,动作间带着一种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疲惫。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同样穿着破旧、身材瘦削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眉眼间与钱镠有几分相似,但显得更沉默内敛。这是二弟。他默默地放下肩上的半筐猪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额头上挂着汗珠,呼吸有些急促,显示出刚才劳作的辛苦。
最后进来的是一位妇人,身形单薄,同样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裙,头发用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包着,几缕散乱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和晒得微红的脸颊上。她是母亲水丘氏。她的容貌算不上美丽,甚至有些憔悴,眼角刻着细密的皱纹,皮肤因常年劳作和日晒显得有些粗糙暗淡。然而,当她那双温柔而充满关切的眼睛望过来时,钱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亲近感和酸楚瞬间淹没了他。这就是母亲!无论前世今生,无论贫穷富贵,那份慈爱是刻在骨子里的。
“婆留,醒了?”母亲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临安口音,温软而急切,快步走到钱镠面前,抬手就想去摸他的额头,“头还晕不晕?身上还发冷不冷?早上湿透了回来,可吓坏娘了!让你多睡会儿,怎么这就起来了?”她的手粗糙,指关节也有些变形,但动作轻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呵护。
钱镠下意识地微微低头,方便母亲的手触碰到自己的额头。那微凉而粗糙的触感,却像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他因穿越和狂喜而躁动不安的心。“娘,我没事了。”他开口,声音竟有些微哽,连忙清了清嗓子,换上轻松的语气,“睡一觉好多了,浑身是劲儿!你看!”他还特意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发出“砰砰”的闷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母亲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仿佛儿子平安就是她最大的满足。她转头对钱镖说:“三儿,去把桌子摆好。四儿,帮娘拿碗筷。”
两个小家伙立刻应声,麻利地动起来。那张矮小的、桌面坑洼不平的木桌被抬到了屋子中间,几个同样粗糙、大小不一的陶碗和几双磨得发亮的竹筷摆了上来。
钱宽已经默默地在主位的一个树墩凳子上坐下,拿起桌上一个缺了口的陶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喝完了,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用手背抹了下嘴边的水渍,目光又扫过钱镠,依旧没说话,但那眼神似乎在无声地评估着:这小子,掉水里一趟,倒真像没事人一样了?
钱锷也安静地在父亲下首坐下,低着头,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
母亲水丘氏揭开锅盖,一股更浓郁的、混杂着糙米、野菜和粗盐的复杂气味弥漫开来。她拿起一个长柄的木勺,开始小心翼翼地分粥。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分配什么稀世珍宝。她先盛了相对最稠、野菜也稍多的一碗,稳稳地放在了丈夫钱宽面前。钱宽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理所当然。
接着,她又盛了一碗,放在了老二面前。二弟低低说了声“谢谢娘”。
轮到钱镠时,母亲的动作顿了一下,勺子在锅里轻轻搅了搅,让勺子里米粒尽量多些,也滑落进了他的碗里。这一碗,看起来比老二的那碗似乎还要略稠一点点。
“婆留,快趁热喝点暖暖身子,早上冻着了。”母亲把碗轻轻推到他面前,眼神里满是温柔和不容拒绝的关怀。
最后,她才给两个小的和自己盛。老三和老四的碗里,就更稀一点,野菜叶子倒是不少。她自己的那碗,则是剩下的最稀最清的。
“吃饭。”钱宽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他端起碗,也不用筷子,直接凑到嘴边,沿着碗沿“吸溜”一声,就喝下去一大口。喉结快速滚动着,发出满足的吞咽声。仿佛那不是粗糙的野菜粥,而是琼浆玉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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