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西山,只在天边留下一道暗紫色的残痕。暮色四合,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如同钱镠此刻灌了铅的双腿和酸痛欲折的腰背。他几乎是拖着身体跟在家人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归家的小路上。一天的泥水浸泡和重复劳作,让这具本该充满爆发力的年轻身体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疲惫。手臂上的老茧似乎在隐隐发烫,腰更像是被那架死沉的江东犁来回碾过。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柴火烟气和糙米蒸煮的微暖气息扑面而来,暂时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屋里比外面更暗,只有灶膛里跳跃的微弱火光,映照着母亲水丘氏忙碌的身影。她正佝偻着腰,用一把破蒲扇小心地扇着灶火,锅里蒸腾起白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面容。那身葛布衣裙在昏暗中更显灰暗破旧。
“回来了?快洗把脸,饭这就好。”母亲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却又透着一丝安心。
借着灶膛的火光,钱镠看到墙角木盆里有半盆浑浊的凉水。他和其他人一样,走过去胡乱地撩起水,抹了把脸和手臂上的泥垢。冰凉的水刺激着酸痛的肌肉,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吸了口凉气。
晚饭摆上了那张矮小的木桌。今天显然比中午“奢侈”些:每人面前是一碗堆得冒尖的、颜色暗沉的糙米饭——这是为了应对春耕重体力活,破例增加的干粮(平时只吃两顿稀粥)。一大盆水煮的野菜,叶子煮得发黄发烂,散发出浓烈的苦涩味。最引人注目的,是盘子中央摆着的两条干瘪发黑的风干白条鱼,每条只有巴掌长,被切成了几小段。这是家里难得一见的荤腥,是之前渔获较好时省下来风干的存货。
昏暗的光线下,食物的细节模糊,但那糙米饭的颗粒感和鱼干的咸腥味却异常清晰。钱镠感觉自己的胃袋在疯狂蠕动,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一天的消耗让饥饿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都坐下,吃饭。”父亲钱宽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透着深深的疲惫。他率先在树墩凳子上坐下,拿起筷子。
一家人围坐,除了碗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每个人都饿极了,扒饭的动作又快又急。钱镠也顾不上什么口感,大口吞咽着粗糙的米饭,试图用食物填满空虚的胃和消耗殆尽的体力。
轮到分鱼了。母亲水丘氏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稍大的鱼段,放进了钱宽碗里:“他爹,你今日最辛苦,多吃点。” 钱宽没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接着,母亲又夹起一块稍小的,犹豫了一下,放进了钱镠碗里:“大郎,你也出了力,补补。” 她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柔。
钱镠看着碗里那块黑乎乎的鱼干,又抬头看看父亲布满老茧、被泥水泡得发白的手,再看看母亲憔悴的脸。他喉咙有些发紧。这具身体对肉食的渴望是强烈的,但灵魂深处那个来自未来的意识,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独享这点难得的荤腥。
“爹,娘,”他声音有些干涩,用筷子把自己碗里那块鱼干夹了起来,“你们才最辛苦,我这年轻力壮的,扛得住。”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把鱼干放进了父亲碗里,又把母亲夹给他的那块,分成了更小的两段,分别放进了二弟钱锷和三弟钱镖的碗里。“三儿,四儿,你们也尝尝。”
钱宽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眼皮,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总是带着严厉和疲惫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钱镠主动谦让的举动。他盯着碗里多出来的那块鱼干,又看了看钱镠,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拿起筷子,默默地、比平时慢了些许地,夹起那小块鱼干放进了嘴里,细细地咀嚼起来。昏暗中,钱镠仿佛捕捉到父亲那向来紧绷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或许,是觉得这混小子终于知道点“孝顺”了?
水丘氏看着大儿子的举动,眼圈微微泛红,连忙低下头去扒饭,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她把原本该夹给钱镠的那份心思,又默默分给了两个更小的孩子。
一顿沉默而迅速的晚餐很快结束。碗筷被草草收拾干净,屋里彻底陷入了黑暗。没有油灯(那玩意儿太奢侈),只有从门缝和屋顶草隙漏进来的几缕微弱月光。大家累得几乎睁不开眼,摸索着准备爬上那几张硬板床。
钱镠却坐在冰冷的石头门槛上,毫无睡意。腰背的酸痛还在,但脑子里却像烧开的水一样翻滚着。下午田埂上搬石头时那种被需要的感觉,晚餐时父母那细微的反应,还有…那该死的“婆留”小名!
“婆留…婆留…”他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虽然知道这名字的由来(出生时父亲嫌弃想丢弃,被祖母强行留下),带着祖母的慈爱,但作为一个立志要“拳打猛虎、脚踹苍龙”、“醒掌天下权”的未来王者,这名字也太…太没气势了!简直像个小丫头片子!
不行!必须改名!而且…既然要改,不如一步到位!把几个弟弟的名字也“安排”了!省得以后麻烦!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棒极了,既能彰显自己的“先见之明”,又能给兄弟们一个“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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