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海风已带上了几分潮热的黏腻,钱镠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与盐粒混杂,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全神贯注地搅动着眼前三只深腹陶罐里翻滚的浓稠卤水,白色的盐晶在罐底不断析出、积累。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咸涩与柴烟的味道。
他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盘算着迫在眉睫的生存大计:
“一百三十斤交给二王兄弟,按他们的速度,十天左右能回款。我这边火力全开,十天内再出一百斤不成问题。但…时间不等人啊!”钱镠的目光扫过万里无云的晴空,眉头紧锁。“暮春了…两浙的梅雨季五月开始,那铺天盖地的潮湿和连绵的阴雨,就像悬在头顶的铡刀!满打满算,能安心煮盐的日子,只剩四五十天了!”
“最多五十天!必须榨干每一寸阳光!二王兄弟现在路子熟了,值得信赖,我只需拼命产盐,及时供应。每月三百斤,勉强够覆盖永兴周边这十几个村子。再远?运力、风险、时间,都跟不上这烧盐的速度。”
“梅雨一来,海滩变泽国,这煮盐的营生就得彻底歇菜。正好!趁这空档,回家!看望爹娘和弟弟们,也去临安城转转。重点是要去杭州城一趟,这里是水陆要冲,商贾云集之地!得去摸摸行情,找找路子,更重要的是——物色人手!”
“光靠我一个人,加上几个帮手窝在这小海滩?一年累死累活,刨去分润,能挣个三五百贯顶天了。这点钱,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够干个啥?买几副好甲?养几个死士?塞牙缝都不够!”一股强烈的紧迫感攥紧了他的心脏。“必须两条腿走路!一条腿,扩大规模!招募可靠人手,找到更隐蔽、效率更高的煮盐点;另一条腿,直接找上那些官办的、或是地方豪强控制的大盐场!疏通关节,从源头拿货!做变成‘中间商’!把盐卖到江西还有宣州池州!那里有更大的市场,更多的需求,更厚的利润!”
思路渐渐清晰,一个模糊却充满野心的蓝图在他心中勾勒成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躁动的心绪,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眼前的陶罐。卤水已近饱和,火候需要调整。他俯下身,用新买的铁钳小心翼翼地撤出几根燃烧的柴火,让余温慢慢烘干最后的湿气。
就在这时!**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如同毒蛇般瞬间噬咬在他的后颈皮肤上!尖锐、坚硬、带着金属特有的死亡气息!钱镠全身的汗毛在万分之一秒内根根倒竖!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别动!”一个年轻、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冷酷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近在咫尺!“再动一下,我这手里的槊,立刻就能戳穿你的脖子!我赌你拔刀的速度,快不过我手腕一送!”
钱镠的右手正下意识地移向腰间的柴刀柄,闻言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硬生生僵在半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远比任何海水的寒意更甚!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太大意了!最近太顺了!煮盐、卖盐、数钱、规划未来…竟完全放松了警惕!被人摸到身后都毫无察觉!” 巨大的懊悔和惊惧让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与之前的汗水混在一起,冰冷黏腻。
“盐铁使?!铁匠师傅的警告…这么快就应验了?!”他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颤抖和卑微:“贵…贵人慢动手!小…小人知错了!这就罢手!求…求贵人高抬贵手,饶小人一条贱命!”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毫无反抗之意。
脑后传来一声带着戏谑的轻哼:“哼!知错?我看你这手法娴熟,罐子成排,坑池有序,柴堆如山,怕是干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小子,胆子不小啊!敢在官盐眼皮底下干这杀头的买卖!”
那冰冷的槊尖微微施加了一点压力,刺痛感清晰地传来。钱镠感觉自己的脖子肌肉都在痉挛。“起来!转过身来!让我看看,是哪里蹦出来的猢狲,长了副什么熊心豹子胆!”身后的声音命令道。
钱镠能感觉到抵在颈后的槊尖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调整角度,始终不离要害。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点点直起身,再一点点转过身。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威胁者也同步后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钱镠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竟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公子哥!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岁,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生得极为俊朗。他穿着一身裁剪精良、质地考究的“扎甲式”皮甲,但并非战场那种全覆盖的重甲,更像是一种华丽且实用的猎装或出行装束,只覆盖了前胸、后背和双肩,露出里面青碧色、泛着丝绸光泽的内衬长袍。脚下蹬着一双乌黑锃亮、绣着繁复暗纹的高筒皮靴——正是时下贵族子弟最爱的“六合靴”。整个人站在那里,贵气逼人,与这荒僻海滩、盐烟缭绕的环境格格不入。
钱镠悬着的心,瞬间放下了一半!不是官府衙役那种制式打扮,也不是盐铁使那种阴鸷气质,倒像个闲极无聊、四处游猎的豪门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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