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十二年的春阳,像化开的蜜糖,稠稠地淌在临安城的青石板路上。钱镠踏着这暖光回到故乡,没有直奔家门,反倒选了城南一家僻静客舍歇脚。檐外的桃花开得正疯,粉白花瓣簌簌落在他肩头,他却没心思拂——心里装着事呢。
父母询问的那门亲事,吴家的姑娘芊芊。按规矩,只要他点个头,两家就得开始备礼,往后直到拜堂,他连姑娘的影子都别想再瞅见。可钱镠不乐意。将来要同床共枕一辈子的人,连长啥样、性子如何都不知道,这往后的日子怎么处?感情哪能凭空长出来?
他琢磨着,得走回“偏门”。这事不能声张,传出去得被人笑死,说他这跑江湖的连规矩都不懂。他从护卫队里把赵辰调了出来,这铁憨憨看着愣,办事却牢靠,他让赵辰挑了二十个精壮汉子,组了个亲卫队,平日里就窝在客舍院子里待命。又把自己那机灵的弟弟赵黄(现在也十六岁,长大了)从铺盐队叫了回来,做赵辰的副手。万事俱备,他只带着赵辰和赵黄,往吴宅去了。
吴地主吴仲忻是个精明人,见钱镠带着俩后生上门,客气得很,却绝口不提婚事。钱镠也乐得装糊涂,东拉西扯地聊天气、说收成,仿佛真是来串门的。他那“赵玄”的化名,在做私盐生意时用惯了,吴仲忻显然也知道,却谁都没点破,心照不宣地绕着弯子。
临到告辞,钱镠站在门廊下,望着墙外抽新芽的柳树,慢悠悠地说:“明日天气好,打算去大官山转一转,听说山顶能看见整个临安城。”
吴仲忻眼睛一亮,立刻接话:“巧了!我也正想带家小出去透透气,就同路吧。”
钱镠嘴角勾了勾,没多说,只含笑点头,转身带着赵辰、赵黄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钱镠就揣着颗七上八下的心出门了。赵辰背着个包袱,里面装着水和干粮,赵黄跟在后面,不住地打量自家大哥,想笑又不敢。到了大官山脚下,把马匹寄养在农户家,三人拾级而上。山路上晨露未干,空气里满是草木的清香,钱镠深吸一口气,心里的紧张倒散了些。
爬到半山腰的凉亭歇脚,刚坐下没多久,就见山下晃晃悠悠上来一行人。打头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瘦瘦的,戴着顶黑纱软角幞头,穿件青衣圆领袍,脚蹬黑靴,离得远,看不清料子,却透着股文弱气。后面跟着的正是吴仲忻,一身簇新的红衣裳,戴着顶硬脚幞头,那两个角高高翘着,被风一吹晃晃悠悠,看着竟有些滑稽。再往后,是一顶简易的敞开马舆,里面坐着个女子,穿件鹅黄高腰襦裙,头上罩着顶帷帽,纱幔垂下来,遮得严严实实,连个轮廓都看不清。身后跟着两个女仆,胳膊上挎着包袱,瞧那样子,里面准是吃食。
很快,他们也把车马留在了山下,全靠步行上来。
两拨人在亭子里打了招呼,吴仲忻笑着介绍:“这是犬子吴韬。”那少年腼腆地作了个揖,声音细细的。钱镠刚要回话,就见吴韬“嗖”地一下蹿出去老远,在前面的石阶上蹦蹦跳跳,吴仲忻气得直喊:“慢着点!仔细脚下!”喊了好几回,那小子才不情不愿地慢下来,却还是忍不住往前探。
钱镠憋着笑,扶着吴仲忻:“吴老爷,山路陡,慢点走。”赵辰和赵黄眼疾手快,接过女仆手里的包袱,替她们减负。两个女仆谢过,赶紧跟上,小心翼翼地护着之前坐在马舆里的人儿。
一路说说笑笑往上爬,吴仲忻年纪大了,走得有些喘,钱镠便陪着他慢慢挪。吴韬倒是精力旺盛,一会儿跑前一会儿跑后,活像只脱缰的兔子。爬到山顶时,日头已经升到头顶,晒得人暖洋洋的。找了处有树荫的平坦地,女仆铺开薄毯,众人围着坐下歇脚。
就在这时,那马舆里的女子动了。一个女仆上前,轻轻取下了她头上的帷帽。
钱镠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飘了过去。
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地一声,撞在嗓子眼上。
女子梳着一具玲珑的“双环望仙髻”,乌黑的发丝绾成两个对称的圆环,乖巧地垂在耳后,髻上簪着一支小巧的银步摇,缀着几颗米粒大的珍珠,她微微一动,珍珠便轻轻晃荡,发出细不可闻的叮咚声,像春蚕食叶,挠得人心头发痒。
鬓边留着两缕碎发,是时下流行的“垂鬓”,顺着她纤瘦的脖颈垂下来,山风一吹,便轻轻贴在锁骨上,更显得那截颈子伶仃又秀气。
再看面容,脸上敷着层薄薄的铅粉,衬得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剔透,像上好的羊脂玉。双颊上晕开一抹淡淡的桃花妆,似有若无,比起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反倒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娇憨。眉梢细细描过,是当下时兴的“远山眉”,黛色浅浅,从眉头到眉尾微微上扬,像两弯新月,恰好落在她纤长的眼睫上方。唇上涂着豆沙色的口脂,薄薄一层,与她那削尖的下颌线相衬,添了几分温软的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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