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誉归来的列车，在夜色中飞驰。车厢里，松柏的弟子们经过连日的高度紧张和夺冠的狂喜，大多东倒西歪地陷入了沉睡。晓萤靠在亦枫肩上，嘴角还带着笑。若白师兄也合眼小憩，眉宇间带着疲惫后的松弛。
百草却毫无睡意。她靠窗坐着，额头抵着微凉的车窗，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点缀着零星灯火的田野。胸口的金牌沉甸甸的，提醒着她一切不是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脖子上那枚微凉的徽章，心绪如同窗外的夜色，深沉而涌动。
她悄悄侧过头，目光越过熟睡的同伴，落在斜前方隔了几排的位置上。
长安教练独自坐在那里，依旧是简单的黑色外套，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似乎也睡着了。但借着车厢内昏暗的阅读灯，百草能看到他交叠在身前的手，指节微微蜷着，并未完全放松。
他真的……摘下了帽子，对她……笑了吗？赛场上那短暂的对视，指尖拂过泪痕的触感，还有那句低沉的“你赢了”，此刻在寂静中回想起来，清晰得让她心跳失序。那不是梦。那座坚冰，真的裂开了缝隙。
列车轻微颠簸了一下，长安教练的头微微一动，似乎调整了一下姿势。百草赶紧收回目光，心虚地坐直身体，假装看窗外，脸颊却有些发烫。
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又偷偷望过去。这一次，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双深邃的眼眸中——不知何时，长安已经醒了，帽檐下的目光正静静地、毫无防备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百草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逮住做坏事的孩子，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忘了。
长安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抬手将帽檐又往下压了压，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漠姿态。但百草敏锐地捕捉到，他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耳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起一丝极淡的、可疑的红晕。
他……在不好意思？
这个发现让百草的心底像炸开了一小朵烟花，雀跃又甜蜜。她不再害怕，反而鼓起勇气，没有移开目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假装睡觉的侧影。
时间在车轮有节奏的“哐当”声中流淌。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在这片静谧中，一种微妙而温暖的气流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没有言语，没有触碰，却比任何时刻都更让人心安。
百草想起比赛前夜他留下的药贴和纸条，想起他塞给她的冰袋，想起他每一次冰冷的指点背后藏着的关切……点点滴滴，汇聚成河，温柔地冲刷着她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她忽然有股冲动，想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她想告诉他，这块金牌，有一半是他的。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戚百草。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动。她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她知道，有些冰，需要时间和耐心去融化，急不得。
列车广播响起，提示前方即将到达岸阳站。
长安教练动了一下，率先站起身，开始沉默地整理随身的行李，依旧没有看她。百草也赶紧叫醒晓萤，和亦枫一起帮忙收拾。
下车，出站。岸阳的夜风带着熟悉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早有闻讯而来的松柏弟子和本地媒体在站外等候，一时间鲜花、掌声、闪光灯将队伍包围。
在一片喧闹中，长安教练默默地退到了人群外围，将高光时刻留给了若白、百草和弟子们。他抱着臂，远远站着，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百草在人群中回应着大家的祝贺，目光却不时地飘向那道孤直的背影。他明明才是最大的功臣，却选择了站在阴影里。
活动结束，众人各自散去回家。若白师兄对百草温和地说：“百草，这几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道场那边，放你三天假。”
“谢谢师兄。”百草点头。
晓萤挽着百草的胳膊，兴奋地计划着明天要怎么庆祝。百草笑着应和，心却早已飞到了别处。
走到分岔路口，晓萤和亦枫转向宿舍的方向。百草停下脚步，轻声道：“晓萤，你们先回去吧，我……我想一个人走走。”
晓萤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我懂的”狡黠笑容，拉着亦枫快步走了。
夜色中，只剩下百草一人。她转过身，看向不远处路灯下那个即将融入夜色的高大身影。他似乎也准备离开。
“教练！”百草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长安的脚步顿住，缓缓回过头。路灯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看不清表情。
百草快步跑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微微喘着气，仰头看着他。她从口袋里拿出那枚金牌，双手递到他面前，眼神清澈而坚定：
“教练，这个……是给你的。没有你，我拿不到它。”
长安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低头看着那枚在路灯下闪着微光的金牌，又抬起眼，深深地看向百草。他的目光复杂难辨，有震惊，有动容，还有一种百草看不懂的、深沉的痛楚和挣扎。
他沉默了许久久，久到百草举着金牌的手都有些发酸，心也一点点沉下去时，他才终于伸出手。
但他没有接过金牌，而是用温热粗糙的大手，将她的手连同金牌，轻轻合握，推回到她胸前。
“这是你的荣耀。”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你应得的。”
他的手掌很烫，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百草的心尖都在颤抖。
“可是……”百草还想说什么。
“收好它。”长安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温柔，“它见证了你走过的路。”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未来的路……还很长。”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然后，他毅然决然地松开手，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没有回头。
百草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枚还残留着他掌心温度的金牌，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失落，但同时又有一股更强大的、酸涩而温暖的力量在涌动。
他没有接受金牌，但他握了她的手。他没有许诺未来，但他承认了她的路。
星光洒满归途，有些话，终究未能说出口。但有些心意，早已在无声的凝望和交握的掌温中，彼此明了。
（第四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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