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一中门口那块石头,我现在都记得。
黄不黄、白不白的一大块,正面刻着四个红字——“县第一中学”,字体看着很有力,像是谁抄书抄得手抽筋。
我背着行李站在那块石头前,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心里默默算了一下账:
——这块破石头,可能值掉古柳村半年的菜钱。
校门口挤满了人。
男生女生背着号称“减负”的大书包,家长手里拎着一大袋一大袋东西,里面塞的是被子、凉席、电蚊拍、老家腊肉,外加各种“家乡特产”。
他们眼里闪着一种类似的光——
“我儿/我闺女来这儿,就是来改命的。”
我妈没来。
她说:“路远,坐车要钱,你自己能去就去,你又不是不会说话。”
我爸把我送到汽车站,拍了拍我肩膀,就一句话:“书读好了就行。”
剩下的,就是我,一个乡下崽,背着破行李袋,拎着一脸的紧张,挤进县一中的人群里。
口袋里,小罗盘硌得我大腿一下一下。
它不像宝物,更像一个揣兜里的“催债器”。
报到流程其实很简单——交钱、领被子、分宿舍。
不简单的是,在一条长长的队伍里,第一天就能看见阶层差。
后面那女孩,拖着一个看上去就贵的行李箱,一路“哒哒哒”;她妈在旁边不停地嘱咐:“不舒服就给家里打电话,我们给你送东西。”
另一边,一个男生扛着一卷被子,汗把后背衣服浸成一块,家里人没跟,他嘴里含着一根塑料吸管喝矿泉水,眼神一直盯着班级分配表。
轮到我领宿舍号的时候,老师头也没抬:“男生,一号楼三层,308。”
我接过钥匙,上面的塑料牌有点旧,号码印得快掉色了。
走进一号楼,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潮气、脚丫子、洗衣粉加一点点方便面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闻着就很“青春”。
308是个八人间。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铺好床,正吵吵嚷嚷。
“兄弟你哪儿的?”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抬头问我。
“古柳。”
“哪个古柳?”
“就我们镇边上那个。”
“哦——农村的。”他拖长了尾音,语气里没恶意,就是那种自动分类。
“我镇上的。”另一个男生插话,“我爸在县里单位上班,你以后来县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是在桌子底下先把身份牌甩出来。
还有两个男生正在抢上铺:“你轻点!板子要断了!”
“断了就不用上课。”
他们争床位的理由很现实——上铺风大,下铺方便。
我站在门口,提着行李,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哪怕进了县一中,我也没从“谁家娃”的竞争里走出去,只是范围变大了。
“你叫啥?”眼镜男问我。
“林宴。”
“哦——那你就是那个古柳来的‘欧皇’?”他眯眼,“听说中考数学卷一出事,你就起飞。”
消息跑得比我快得多。
“运气好一点。”我笑,习惯性把功劳推给看不见的东西。
“牛。”他竖起大拇指,“我叫陈定,定不下来的定。”
他的口头禅后来暴露出来是“稳定一点”,但那是后话。
床位已经被分得差不多了。
老师提前按照名单排好了,尽量把不同镇、不同村、不同成绩的人打散。
我被安排到靠窗那张上铺。
“你赚了。”陈定说,“靠窗夏天有风,冬天也有风。”
“听着不太像赚。”
“习惯就好。”
我把被子铺好,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罗盘,迟疑了一下,丢进枕头底下。
陈定眼尖:“哟,你还带罗盘进宿舍?打算给我们调整风水啊?”
“家里老人给的。”我敷衍。
“行,等考试前记得给我看看,我愿意花两包辣条的钱。”
宿舍里全是这种半开玩笑的声音,没人真的相信什么“风水”。
只有我知道,那玩意儿跟辣条没半毛钱关系。
下午班主任进班,先报名字,再念座位。
“大家记一下自己的座位号啊,高一一班,以后就这一套。”
他看上去四十出头,一双眼睛不笑的时候有点刻薄,一笑起来又有点和气。
我后来知道,他教物理,姓孙。
孙老师念座位的顺序,看上去是按什么“身高+成绩综合考虑”来的,前面是成绩特别好的+近视眼一群,后面是“稳定发挥的中段选手”。
“靠窗那一列,注意别走神。”他说,“风再大也给我把心收回来。”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名字。“林宴——靠窗倒数第二排。”
旁边那一格写着一个名字:程溪。
当时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就是普通名字。毕竟全县叫“溪”“曦”“希”的女孩,能围着学校转一圈。
直到人过来,我才知道,有的名字是跟脸和气场捆绑发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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