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观的午后,本该是静谧的。
然而藏经阁内,尘土在从窗棂透入的光柱中飞舞,映照着上官婉儿指尖下素绢上那逐渐清晰的星图纹样,也映照着太平公主倏然绷紧的侧脸。
地板下传来的异响与怪味,无声地昭示着平静表象下的汹涌暗流。
“婉儿姐姐,此地不宜久留。”太平压低声音,手已下意识按向腰间——虽然今日未佩剑,但袖中藏有一柄精钢短匕,是母皇所赐。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藏经阁内看似寻常的梁柱与书架,最终落在那堆杂物上。
“玉琮是新的断口,星图更是秘刻。这观,绝不简单。那老道……”
话音未落,藏经阁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方才那位仙风道骨的玄都观主去而复返,手中托着一个茶盘,笑容温和:“二位贵人久候了,贫道新沏的蒙顶石花,请……”
他的话音,在看见婉儿手中尚未完全收起的素绢,以及太平警惕审视的目光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虽然只是刹那,但太平与婉儿何其敏锐,立刻捕捉到了那丝极细微的僵硬。
“观主有心了。”婉儿不动声色地将素绢拢入袖中,神色恢复如常,仿佛只是随意查看典籍,“贵观经卷保存完好,管理有方。只是这藏经阁年久,地板似有虫蛀,方才似有异响,观主还需留意才是。”
“多谢上官内舍提醒,贫道稍后便唤人检修。”观主笑容不变,将茶盘放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堆杂物,尤其是那截断裂的玉琮似乎被移动过的位置,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二位贵人可还要去前殿用些茶点?”
“不必了,今日巡查已毕,有劳观主。”太平抢先开口,语气带着公主惯有的些许骄矜与不容置疑,“本宫与上官内舍还有要事回宫复命。”
“恭送殿下,恭送内舍人。”观主躬身相送,姿态无可挑剔。
直至登上回宫的马车,驶离玄都观范围,太平与婉儿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后背竟微微沁出冷汗。
方才阁中那一瞬,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机锋,那观主绝非普通道士。
“立刻回宫,面见母皇!”太平沉声道。
直觉告诉她,她们可能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秘密边缘。
那星图,那玉琮,那地下的异响与怪味,还有那观主瞬间的异常,都指向一个事实——玄都观,是“影子”或“明暗宗”在神都洛阳的一个重要据点,甚至可能是中枢!
然而,当她们急匆匆赶回紫微宫求见时,却被告知陛下正在与太子殿下议事,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殿内,气氛与太平、婉儿所经历的惊心动魄截然不同,却另有一种沉重。
太子武贤,女帝的次子(长子弘已逝),如今已过弱冠之年,面容清俊,气质温和,只是眉宇间总笼着一层淡淡的、与他年龄不符的郁色与倦怠。
此刻,他正跪在御案前,双手高举一份奏疏,头颅深深低下。
“儿臣,恳请母皇陛下,准儿臣……退去太子之位。”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武曌端坐御案之后,玄色常服衬得她面色如古井无波。
她没有立刻去接那份奏疏,只是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这个儿子。
武贤,原名礼贤,是她与高宗所生诸子中最聪慧、也最得士林赞誉的一个。
当年立他为太子,既是遵循礼法,也对他寄予厚望。
然而,新朝肇建,内外交困,这个温和甚至有些文弱的太子,在腥风血雨的权力漩涡与复杂诡谲的朝局中,始终显得力不从心。
他勤勉,仁孝,却少了那份杀伐决断的魄力与应对阴谋的机变。
去岁平定叛乱,是太平与婉儿一明一暗,立下奇功;今年以来协理政务,太平的敏锐果敢,婉儿的缜密周全,也屡有建树。
相比之下,身为太子的他,虽无大过,却也鲜有亮眼之处,更多是循规蹈矩,萧规曹随。
“为何?”良久,武曌才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武贤抬起头,眼中没有委屈,没有怨怼,只有一片澄澈的坦然与深深的疲惫:“儿臣自知才德疏浅,性非坚毅。身为储君,上不能为母皇分忧定国,下不能为弟妹树立楷模。去岁国难,几倾社稷,儿臣困守玄武门,虽有坚守之志,却无破敌之能,若非母皇运筹帷幄,妹妹临机决断,婉儿舍生忘死,后果不堪设想。每思及此,惶恐无地。”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如今大周初定,然内忧未绝,外患潜藏。
观朝中,能臣干吏,多赖母皇拔擢;观边疆,良将劲旅,皆仰陛下威德。
而妹妹太平,天资英迈,智勇兼备,临危不惧,屡建奇功,更兼心怀社稷,明察秋毫,有先祖之风。
婉儿内舍,才学冠世,忠勤体国,处事公允,堪为宰辅之才。
此二人,实乃上天赐予大周之瑰宝,母皇之肱骨。
反观儿臣,德才不及妹妹,智略逊于婉儿,尸位素餐,久居储位,非但不能助力母皇开创盛世,反令贤能裹足,于国无益,于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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